放下屠刀

连岳你好：

不知道你可看过杨德昌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我曾有一年就是张震那个状态，买过一把砍刀（可不是小匕首），想报复。

但既然给你写信，可见我已经回归理性。我不想变成收音机或是无聊小报上别人的名字钩起的悲伤回忆。父母比女朋友重要，不是吗？简单介绍一下：女朋友谈了两年，感情好，答应结婚，在我刚出学校的时候，由于条件较好的某某，离我而去，我当时混得艰难。自己的故事自己看来都是惊心动魄，在别人看来只不过是二流杂志上感情故事的老套情节。

五年前的事。她的离去加快了我向上的步伐，我看世界的方法有所改变。我更加独立、顽强、肯吃苦，愿意去做别人不做的事情，然后好运气开始关照我。我开始有了一点小小的成就，有了安身的地方，甚至还多出钱在市中心多买一套房子。

那个女朋友现在怎么样对我已经不重要了，哪个残疾人会天天去想自己断肢的模样呢？

但我想长出新的手却发现很难，这也是我给你写信的原因，因为爱情永远是两个人的事情，但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再相信别人。爱情受价值规律的支配，对女孩子来说，我提供的效用比我本身更重要。我有点小地位，有点小财产、有点小头脑，有点小帅，还有点小幽默和小人格魅力，所以不缺女孩子陪我玩。但是人和人之间有没有感情我心里很清楚，就像我知道人和人之间有没有防备一样。

我近利浮躁，女孩子更近利浮躁。父母这一代是没有选择只好白头到老，我们这一代是选择太多换来换去。我还不错，还有人更好。我能提供效用，但也有边际效应：一次送CD香水是满足，两次就是无所谓；一颗钻石是戒指；两颗钻石是耳钉，仅此而已。

我聪明，女孩子也不笨。谁先动情谁先输，床可以上情却没有人动。你想控制我，我还想控制你呢，有时候也搞不清谁是猎物，谁是猎手，更多的时候两个人都是在进可攻退可守的状态，套句行话叫“观望”。

常觉得自己没谈恋爱是社会的责任，上个月差点儿把一个读书的女孩带回家，两个人出酒吧的时候发现有个兄弟蹲在门口虎视眈眈，不知等多久了。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我也知道自己的感情的真实度不及他的十分之一。也给年轻人一个忠告，没钱没地位有出色的女友绝对是奢侈。或许，这个社会正确的模式就应该是三十岁男人勾搭二十岁男人的女朋友，等到二十岁男人长到三十岁了再去抢别人的，当然，前提是你三十岁要有个人模狗样，至少有我这样子。

回想当年，我只不过学到一点，不管什么，要更自私。自私的代价是孤独。这就是我今天的问题。晚上坐在车里，写完这段话我就回家，希望你能给我个一针见血的回答，如你平时那样，犀利而幽默。

小白乖乖

小白乖乖：

首先感谢你的邮件。许久以前，收到一封邮件，对我“出卖男性取悦女性读者”的作为表示理解，自那以后，我就希望收到一些阳刚威猛的男性邮件，让我和这个男人酣畅长谈一次，在交心之际，把他出卖给我亲爱的女性读者。当然，我没想到会阳刚得这么彻底，来了一把砍刀。

我有一把瑞士军刀。多年以来，只用它削过铅笔。但愿我没机会亲自用到里面那根缝合伤口的钢针。

我们都有刀，可是我们都会爱上那些柔软的女人，人真是奇妙的动物。

男性在成长过程中控制自己的力量，是相当刺激也相当痛苦的过程。我还记得在初二时，与班上一个男生发生冲突，两人相约放学后到学校一废弃的工棚决一高低，在等候的几个小时之内，浑身发科，手心冒汗，偶而还要目光凶狠地与他对视。最后，在全班其他男生的观礼之下，我们花拳绣腿地比划了几下——我感觉到他和我一样害怕，而且力气在焦虑的煎熬中消失殆尽——谁也没受伤，甚至连衣服都没弄脏。

这件事一直记得。当时年纪小，得出的经验之一是：阅读武侠小说，无论是传统的《七侠五义》或者现代的《射雕英雄传》，都不太可能增长自己的武功。所以开始做伏地挺身。

后为年纪渐大，得出的经验之二是：不要相信自己有惩罚他人的权力与力量。二头肌、三头肌练得再结实，也挡不住别人砍刀的利刃；再快的宝刀，也敌不过一颗子弹。

一次不成功的小架，我就要得出这么多教训，活该只能靠写文章吃饭。

话说回来，每次我在新闻中看到那些年轻人的激情犯罪，我总在想，他们和其他年轻人元素基本相同，可能只是自己的力量一时失去了控制，或者说，命运在他们认识到力量的坏处之前就让他们拥有了力量，这是他们的不幸。

还好，你的砍刀并没有给它的主人带来这样的噩运。

今天，再把另外一把屠刀也放下吧。

爱情有个奇怪的副作用是，它赋予了恋爱中人相当大的惩罚权：你是唯一能让那个爱你的人受严重内伤的人；同时，你也有了将异性简单归类的权力，“男人不过如此……”、“女人不过如此……”成为你的审判词汇。

更有趣的是，这个世界一定会满足你的简单思维，“男人不过是动物！”，你就一定会和动物混在一起；“女人一定是骗子！”，你可能就碰不到诚实的女人了。

你第一个失败的爱情，让你“更加独立、顽强、肯吃苦，愿意去做别人不做的事情”，这不正是你在爱情中成熟的最好证明吗？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只要你承认你不再是小男孩了，褪掉那副受气包一样的撒娇姿态，你没有毁掉全部女人以及全世界的力量。

这针见血了吧？我可爱的“有点小地位，有点小财产、有点小头脑，有点小帅，还有点小幽默和小人格魅力”的小男孩。男人的成长，不仅仅是性器官长大而已。

祝开心。

连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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