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频：爱离骗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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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吕频（妇女传媒监测网络负责人，时评专栏作者）

“没有安全感怎么办”？如今再回头看纪英男2011年发的第一条微博，感觉像像某种谶言。

空虚的互联网世界应该感谢纪，就像感谢此前所有和男人撕破脸的女人一样：每一次无聊刷屏都像在下注，赌这一次能不能刷出点儿刺激，而这些女人所提供的八卦，正好在这个度：够让人兴奋，又不会让人有任何道义的负担。

谴责纪英男很容易，有现成的套路可用：她无非是个上位不成翻脸无情的二奶小三拜金女，我们的道德和语言体系为这些女人准备好的谥词够多了。鄙视和不屑也很容易，纪和被她揭发的前副厅级官员范悦都不是什么好人，“狗咬狗”式的破事不值得评说什么。

想在这事件里寻找正义感的位置不容易，前提是这正义感与总想找机会发作的厌女症截然不同，也不为做“好女人”、“坏女人”的二元判断。或许只能说，政治和性别关系的纠结让这类“八卦”都成了变形的镜子，其中映出的画面就是那么不讨喜。那么为什么呢？

事件双方曾经历了一场四年浪漫爱。很多人拒绝承认以权色之交易为基础的感情是“真爱”，但从纪英男公布的短信记录看，他们的感情，与其他自我陶醉的世俗男女没什么区别。视频纪录下的求婚场面，玫瑰和烟火之间的表白，难道不是标准的浪漫爱桥段！当然换个眼光看，不过是搬演恶俗电视剧情节，但又有多少人对浪漫的想象和营造能真免俗？不俗不浪漫，大家都不爱承认而已，更直率点说，一方是中央单位副局级干部，一方是前地市级电视台主持人，配起他们各自所拥有的性别资本，在中国社会，肯定可以属于浪漫爱的中上等组合了。

要知道，真实世界中的浪漫爱从来都不属于扫烟囱的人和牧羊女，“爱”可以脱离女人与男人的一切贪欲——或者换个术语说，现实性社会性别利益——的声称，不是幼稚就是虚伪。

惟一的漏洞就是，范悦其实是已婚，而且根本不打算离婚。对他来说，浪漫爱只是一种体验，投入地玩一次就够，没必要着陆到婚姻，四年保鲜期已到，可以撤退——撤资了。

在一段虚构的关系中陶醉了四年，被欺骗的一方绝对有权愤怒和谴责。显然更让纪愤怒的是，范悦的妻子、父亲、朋友、上司，甚至社会舆论，都不把范的欺骗当回事。张爱玲早就在《倾城之恋》中说过，被男人骗是女人自己活该。从那时到现在，玩女人骗女人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男人罪，苛刻女人放纵男人仍然是公审亲密关系的道德原则，想讨个说法的女人别指望得到多少支持。

何况很多人都看出来，让纪英男真正爆发的并不是什么欺骗，而是结婚不成，如果范悦愿意离婚和她结婚，那欺骗的情节会被淡忘。所以事件实质还是男人想逃女人想抓的结婚战，抓不住婚姻，浪漫爱就只能结晶成恨。

这绝不是所有女男关系的脚本，周旋在男人之间玩得起的女人也很多。但这仍然是一个非常通行的脚本，仍然有太多女人在恨嫁、逼婚，因失婚而失意。要找原因，很容易找回纪英男那条早年的微博：没有安全感。

社会性别化的安全感，让女人必须向婚姻求归宿，爱不过是婚姻的钓饵，钓到个愿意用结婚为爱买单的男人才算成功，否则爱就是吃亏，哪怕已经得了不少资财，也像被嫖一般屈辱。那下一个任务则是守住这个婚姻。所以纪英男和范悦的妻子两人中必有一个受害者，到底是谁，由这个男人决定。

爱离骗太近，因为它已注定是这么可悲。

多少有权有钱的男人玩女人骗女人——姑且这么说吧——的故事，在坊间流传，连一个其实没什么用处的“说法”都得不到。纪英男以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勇气，让范悦丢了公职，做到了多少女人所不及。讲道德、反腐败的政治武器其实不是女人能用得动的，但女人却可能有被反腐所用的工具价值。其间有一种吊诡的性别命运：被利用意味着机会，因为没有其他机会。然而，这必然是继续受伤的经验，比如，曝出范每天付给她一万元的猛料才引来关注者众，却同时等于自烙贪婪堕落的污名，坏男人已经辞职隐身遁去，只剩下她当舆论受害者。

所以所谓“二奶反腐”其实是黑洞一般的陷阱甚至是骗局，绞女人的肉不吐骨头，最终还要证明那个亘古的“真理”，就是和男权作对没有好下场，虽然顺从也未必有。

想在这个故事里向纪英男或其他类似的女人再说什么都是绝望的。需要的是另一个故事，这个故事里要涤除男权政治场的恶臭，要将首先是女人释放出婚姻制度，更令人向往的是要重建爱——将爱与婚姻、金钱、权力、色相、控制、贪婪与恐惧剥离，告别欺骗和玩弄。最可悲的结论是，这样的故事太美好了，因此无法想象，不可能，甚至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