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与王八

连岳：

刚刚发生了一件事，我回想了一下所有的朋友，亲人，最后冲回来决定问问你。

我家教的中年男人提出要包养我。这是我们第三还是第四次家教？他暗示一通后说得还比较明白了。我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得意，耶~丑女也有出头天吔~然后很开心很明白的拒绝了。然后这个男的可能觉得有点受打击，觉得我一个偏远地区来的姑娘，长得还相当凑合，还拒绝一个someone 的offer。就开始和我讲他的恋爱史，或者说是性史。一个不算帅的男的，如何有一个女的为他割腕，（并注明他让这个女人从淑女变成了妖饶少妇！……）如何有一个99.9%的男人都不敢接近的明艳大学美女老师如何爱上他，他如何在她楼下大哭（我估计这一段是为了表示他还有那种年轻人一往无前的冲劲），一个不到20岁的比我上的大学牛逼的小姑娘家教的时候爱上了他！（家教的时候！），还给我看了她给他写的情书，确实相当深情，我很不合时宜地常常大笑出来，他可能有点尴尬，又和我讲了他和她们做爱质量很高什么的。当然，讲的方式相当委婉。做为一个觉得自己是someone的中年男的，用一种自以为不淫邪的语气和我讲这个，我感觉却很不爽。这不是学术讨论，又不是怎么想怎么说的直率，现在想起来简直猥琐。（我为什么会觉得他猥琐也让我很困惑）

我建议他花钱去买性，反正他也怕谈恋爱麻烦的。他就是说那套了，什么还是排斥那种什么的。让我真无语。

他怎么样还是其次，现在我的问题是，为什么我会很困惑了。会不爽了。我不知道我在困惑什么。之前一段时间，我还在不知天高地厚地叫嚣，说对于社会和国家我还有很多需要想的，可自己的个人生活问题，应该有稍稳定一点的价值观来解决了。可现在，真的碰到问题，我为什么困惑了，还连自己困惑什么都不知道。

我试着为自己分析，是因为他提出包养我冒犯到我了吗？显然没有，我还小得意呢！是因为他说的那些性的东西让我心理上反感了吗？也好像不应该，李银河先生在性社会学方面的著作我都读过，她和她丈夫是改变我生命的两个人。为什么我的表现像个对性有不洁感的人？还是这些东西只是被我扫除了部分，还有根子未除尽？我生活在这个文化传统中，可能经过自己的努力，看起来扫除了部分文化在我脑子里灌输的垃圾，实际还有深藏的根子，在没考验到自己时可以夸夸其谈剽悍得像个女流氓，一到自己了还是脑子一包浆了。

照我想来，我的反应应该是，他提出来了，我很开心，但就像我们的用工合同一样，他offer，我拒绝。他的内容也是一个正常的人的正常要求，我应该还是挺轻松地接着做我的家教赚着钱。可我怎么这么困惑，并且不知道困惑着什么。

和你说着平静些了。

想了一圈都不知道和谁说好。男朋友更不行，要是知道了，他会不会更急迫地想多挣钱养我。我还是想他做他想做的人，拼了一口男人的尊严来挣钱既无趣又代价高昂。朋友不行，她们还没遇到这样尖锐的拷问呢。妈妈也不行，妈妈不知道我对性的看法，她的经验和担心恐怕帮不了忙。

连岳兄，向你讨个看法。准备好了接受诛心的话，虽然我很害怕，可是，这是我脑子中又出来在面前的一团浆糊， 我想解决它。

面糊

面糊妹：

我原来喜欢用《南方公园》（South Park）来找朋友，因为这部好玩的卡通很恶心、很丑、很暴力。这个标准仍然成立，只是增加了另一部卡通《Family gay》，根据它的反讽风格，我建议翻译成《家和万事兴》，它除了《南方公园》的所有优点（也就恶心、丑、暴力），还充满了无意识的即兴之作，而它的片头曲却唱到“这个世风日下的社会，媒体里全是性与暴力，我们的传统价值如何生存？”

我始终觉得，审丑能力的建立与审美能力的提高一样重要，某种程度上说，它们是一致的。我们最终目的是为了在所爱者面前彻底放松，无论是身体还是言语，丑是难免的。半桶水的文艺青年与爱情主义者，往往带着一身酸味行走，那就是因为少了一点审丑能力。

而每次看比赛，如果场上两队球员打成一团，场边双方教练不顾形象破口对骂，我就会喝一口啤酒，觉得爽死了，认定看到了漂亮的比赛。大家都动气，说明才有激情，为了分出个胜负不顾一切——这才是对得起观众的举动。

回到感情范畴，人类的爱情领域，也得学会从“丑”当中学习的能力，知道它是不可回避的因素。就像乖孩子第一次暴粗口，他反而有一种得到力量，挣脱困有形态的成长快感。我们第一次听荤段子，第一次知道别人能以自己完全不屑的生活方式过着快乐的日子，其中的震撼也是爱情进阶的必修课。

我认为你其实解决了所有问题，包括你逗这位“中年包养男”述说性史的悠闲从容心态，包括你这句深情的话“我还是想他做他想做的人，拼了一口男人的尊严来挣钱既无趣又代价高昂。”你只不过对自己要求太高了，我们是没必要听了不那么清纯的话就立马拉下脸来表示自己的清纯，但这并不表示我们要概括承受那些粗糙的、毫无技术含量的段子。你的性学常识告诉你别人的性方式是别人的权利，于是对自己的听完别人性史后的恶心反而有了不该有的自责。提高审丑能力是要能从丑里看到美，知道有人是以丑的方式来体现美——前面提到的两部卡通就是如此——而不是我们必须喜欢丑，丑不可能无条件地成为美。

性学常识、自由常识都告诉我们，人有选择任何性形态的权利；但这不意味着我们必须放弃喜好的权利，生活形态当然有高贵与卑下的区别，我们的喜好不是罪错，毫不掩饰的喜好才是“剽悍”，所以你觉得“中年包养男”让你不爽是完全正常的生理与心理反应，不必过虑。正如人有选择王子（非血统意义）的权利，也有选择成王八的权利，这是他人不能剥夺的权利，但是王八让人不那么愿意接近，不那么舒服，这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祝开心。

连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