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产妇死亡只是概率问题

（龚晓明，上海市第一妇婴医院妇产科医生，中国妇产科网创始人）

问：湘潭产妇死于羊水栓塞的事件成为公众焦点，现在医院出具了一份情况说明，你认为医院处理的这个过程，从医学上看是否合理？

龚晓明：分娩这个事情本来就充满不确定因素。没有看病历和经历现场，我真的不好下判断。毕竟是当地专家下了这个诊断，如果这个诊断结果是确凿无疑的，那么我只能说，如果确实是羊水栓塞，这个结果是任何人、无论怎样处理，都有很高发生死亡的风险，即便是在医疗条件比较发达的美国。这种情况发生了，基本上没办法。

因为这个病很罕见，但是死亡又异常地高，达60～85％，一半以上的患者是在出现症状后的半小时之内死亡。国外报道的发病率，有十万分之一的，也有两三万分之一的。根据1995年全国孕产妇死亡率监测的结果，羊水栓塞的死亡率为4.8/10万，位于产后出血和妊高征之后局第三位，占孕产妇总死亡率的7.8％。

国内文献的报导中，羊水栓塞的死亡率一般较国外偏低，在50～70％左右，1960年至1983年北京市15所医院羊水栓塞病人共76例，死亡44例，死亡率为58％。总之，这病发生迅速、凶险，病生理机制复杂，这真的是一个概率问题，一个家庭遭遇的不幸。

问：家属抱怨说，入院的时候检查一切正常，生孩子的时候也好好的，为什么一下就病危了。

龚晓明：这个病最初症状，喘呛发生会比较急，从正常的人到生命有危险的人，是会在很短时间中发生。另外，这个病不仅不好诊断，缺少一个统一的临床诊断标准，很多时候都是通过尸体解剖才能认定的。

问：你认为县级妇幼保健院具备处理这一病例的能力吗？因为家属一直在说，如果医院处理不了，他们可以转院。

龚晓明：中国的孕产妇死亡率，从1949年以前的是十万分之上千，降到现在的十万分之二三十。也就是说，在中国生孩子，基本上是一件安全的事情。我们不可能因为会出现类似的罕见病，而主张大家都去大城市生孩子，这不现实也没必要。再说，在病人生命体征不平稳的情况下，是不可能转院的。

问：你处理过这样的病例吗？

龚晓明：我遇到过，但是比较轻，病情不严重，大人小孩都康复了。

问：所以，这是产科医生必须学会处理的并发症之一？

龚晓明：是的。

问：产妇入院诊断是胎膜破了，巨大儿，医生建议剖腹产，但是家属坚持顺产，你认为这是否是个明智的决定？

龚晓明：其实巨大儿是可以选择顺产的，也不见得非要剖腹不可，当然现在医患关系紧张，医院经常为了避免出现不可控、意外的情况，倾向于建议剖腹产。

问：有网友认为，医生建议切除子宫，而家属似乎不太愿意，为这个决定耽误了一些时间，因此网友会质疑这是一个家属的失误。

龚晓明：问题是，这名产妇如此危重的情况，即便早一两个小时切除子宫，也未必能够避免死亡。现在大家时候讨论责任归属，都会倾向于推卸自己的责任。但是我仍然认为，即便做了子宫切除，这个结果可能仍然难以避免。

再说，你不经过家属同意切除子宫又是一个纠纷。你知道吗，即便你把人救回来了，切除一个子宫，即便是病情需要，没有经过家属同意，医院得赔20万。

问：与此相关的，网友们还讨论是否家人真会基于产妇的利益做出最佳决定。法律上病患可以委托家人之外的朋友为自己作决定吗？

龚晓明：可以，但是签字往往是在进入产妇签署的，在出现问题之前，谁会考虑自己会发生保子宫不保命这样的话题，而且一旦进入抢救，再让孕妇自己做决策签字不现实，只能是和她的委托人谈。

问：跟生孩子的医疗决策相关的，譬如，医生经常在手术室问“保大人还是保小孩”，该怎么解决？

龚晓明：这都是影视剧和媒体的杜撰，因为医院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当然是保大人，这是基本的医疗伦理原则。临床上不会有医生让你做这个选择题。

问：在你看来，这是罕见病例导致的厄运，但是现在医患双方僵持不下，怎么解决？

龚晓明：这是一个目前医患都难以避免的问题。由于羊水栓塞发生率低，而死亡率却异常的高，抢救成功率较低，给社会及家庭带了灾难性的后果。这个死因导致现在的医患纠纷，也是能预料到的，医院方面，只能说尽量做到诊断和治疗的规范化，另一方面，有赖于医疗保障体系的健全——一旦在发生灾难性的后果时，能够保障患者的利益。

问：我们有医疗事故仲裁，不过公众一般认为卫生局和医院是一家，没有公信力。这个状况下如何保障患者的利益？

龚晓明：我们开车要买保险，所以路上撞了车，一般不会上演全武行。但是现在每每有医患争议，都是一通打砸。我想说的是，这个出口在哪里呢？总得有个交强险一样的保险机制吧？

这种情况发生的话，即便医院一点责任都没有，矛盾仍然很难平息；何况，这种（急病死亡）的情况，要抓医院的小辫子总归抓得到。

如果说医院没责任，那么家属会说，产前检查都一切正常，突然之间死了，我家里死了一个人，难道白死了？这就需要有保险的介入。如果说医院有责任，那么医院赔的钱从哪里来？还是需要从医院的收入里面来，那最后的问题还是回到一个医疗的经济问题上来。

我们如果为那个23/10万的死亡事件上保险，那么就有可能需要为此提高医疗的价格，现在生一个孩子定价在2000左右的时候，让医院大额度赔偿，哪个医院碰到了哪个医院倒霉，所以医疗需要一个类似像车辆保险一样的一个出口。

问：国外有没有经验可以借鉴？

龚晓明：美国的情况是上法庭，一旦医院有责任赔偿很多。但这也成为美国医疗体系的一个负担，间接导致医疗费用奇贵，最后这个针对不可抗情况的赔偿，还是会回到医疗的成本上。在我们国家医疗投入偏少的情况下，如何做到各方满意，还是需要一个值得探讨的话题。医闹、医务人员被打被杀都是这一矛盾的间接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