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出生在伊朗的女性,恐怕终身都要按照《着装法》,穿一辈子罩袍,戴一辈子面纱。而马希赫·阿琳娜嘉德(Masih Alinejad),渴望能拥有自由选择穿什么的权利。
5月份,身在英国的阿琳娜嘉德,在Facebook上发起了一项名为“我的秘密自由”(My Steelthy Freedom)的活动,晒出了包括自己在内的伊朗女性摘下面纱的照片。无数伊朗女性给她寄出了自己摘掉面纱的照片,保守派人士也不失时机地对她进行了一轮舆论攻击。
通过邮件和电话,阿琳娜嘉德接受了《人物》记者的访问。这是又一个“我在伊朗长大”的故事,她和她的国家,始终隔着那层想揭又揭不掉的面纱。
不戴面纱的女人都不知羞耻?
1976年,我出生在伊朗北部格米克拉(Ghomikola)村的一个宗教家庭,有3个哥哥和1个姐姐。1979年革命爆发时我3岁,正是这场革命,孕育了如今的《着装法》—在伊朗,女性必须按照《着装法》要求,把自己从头发丝到脚指甲盖都遮起来。
我父亲是1979年革命的忠诚支持者。那时没有网络,信息单一,和大多数养鸡种田的普通农民一样,他支持并相信自己的政府。
在革命前,女人们有选择穿什么衣服,戴不戴面纱的权利。如今我们没有选择,只能遵守法律。
在我的家乡,作为一个女孩生下来,就意味着以后要穿一辈子罩袍,戴一辈子面纱。7岁起我就穿上了罩袍,没人告诉过我怎么穿,为什么要这样穿,你脑袋里自然就明白。整个家庭、社会都要你遵守这个规范,强迫你成为一个你不相信也不认识的人。
少年时我曾看到过西方女人和革命前的伊朗女人的照片,她们不戴面纱的装扮简直让我震惊。而从小到大,政府、保守派、强硬派和原教旨主义者总是告诉我们:“不戴面纱的女人都不知羞耻,她们会出卖自己的身体。”
传统的观念不让你接受更好的教育,那么你就不会意识到你所拥有的权利。因此,我曾经相信他们说的那些,以为戴上面纱就是贞洁的体现。
在父亲面前我总是戴着面纱。我尊重他,也会满足他对我的期望。童年时我和爸爸关系好,常常和哥哥们一起帮忙干农活,放学路上,经常都能看到爸爸在村里的大街上推着车卖鸡和鸡蛋。
后来哥哥们上了大学,我和姐姐却只能像大多数女人一样,在窗帘背后过日子—待在厨房做饭、洗碗。可当我躲在家里的小厨房读了越来越多的书,对自由和权利的意识也越变越强。
那时我穿得和其他女人一样规规矩矩,但一些隐秘时刻,我开始喜欢脱下面纱,露出头发。这种事不能和父母提。
记得哥哥们曾对我说:“如果我们可以出去骑自行车,可以拿驾照,可以去海边游泳,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那你也可以。”于是我开始向父亲争取我的权利,但他从不接受,这让我们的关系变得有点僵了。
如果我在父亲面前不戴面纱,他可能连话都不想跟我说,可我想让他知道,不喜欢戴面纱并不意味着不爱或不尊重他。
露出一小绺头发,国会议员气疯了
18岁,高中未毕业,我就结了婚,这在我们那儿也是一种传统。我丈夫和大多数中东男人一样,以男性为中心。婚后,每次回家看望父母,我仍遮掩着自己。
那时我和几个朋友都爱读卢梭和维克多·雨果的书,我们一起创办了一份简报。那时女性着装的概念在人们心里根深蒂固,我们怀着理想主义谈论自由,却从没想过去挑战《着装法》。
现在,我已经记不得在简报上写过什么,但简报创办没几周,我和朋友们就被抓去了巴博勒(Bābol,伊朗北部城市)的监狱。在监狱第五天,医生检查出我怀孕了。这让我免于服刑,取而代之的是缓刑5年并剥夺公民权利,我因此没能高中毕业。
2000年,我和丈夫、儿子搬去了德黑兰,第二年,丈夫和我离婚,并带走了儿子。
在德黑兰,25岁的我从日报实习生做起,后来成了国会记者,又因报道国会议员的腐败行为被议会除名。
有一次采访一位国会议员,在走廊里,他突然转过身对我说,姐妹,整理一下你的着装。我愣了一下,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也没找出什么问题。于是他说:“你头发露出来了。”我才发现自己一小绺头发从头巾里掉了出来。
于是我说:“我很奇怪,这么一小撮儿头发对您那强大的宗教来说,怎么就那么碍事了?”他气疯了,捏起拳头就气势汹汹地朝我走过来,我拔腿就跑,他追了过来,好在被其他记者拦住了,我才得以逃脱。这已经是8年前的事了。
直到现在,在伊朗,就算你是外国游客,也要遵守《着装法》,即使是在气温高达40℃的夏日街头。为了降温,有些人会穿一件轻薄的长外套遮住身体的大部分,再穿上长裤,然后用一条纱巾把头包起来。
在一些比较隐蔽的地方,有些女人会偷偷松开外套和面纱,但有时警察会设路障一个个排查,一旦抓住,可能是口头警告,也可能罚款甚至拘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