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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诊“直男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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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男癌”是种什么“病”,如何理解这个词及其背后的现象,使用这个词对女性来说意味着什么,为什么有人说“暖男”其实也是“直男癌”……

本文来源/女权之声

“哲学家”周国平关于女性美的微博发言遭到网友批评,让“直男癌”这个词再次引起热议。“直男癌”是种什么“病”,如何理解这个词及其背后的现象,使用这个词对女性来说意味着什么,为什么有人说“暖男”其实也是“直男癌”……1月23日,在一次名为“’直男癌‘”是种什么病“的沙龙上,四位嘉宾全方面剖析了这种泛滥的社会病。以下是女声的记录整理。

对话嘉宾

张慧瑜:文学博士,中国艺术研究院副研究员

吕频:女声网主编,独立媒体人

吴强:政治学博士,清华大学政治学系教师

张天潘:安平公益基金总干事,南方都市报评论员

主持

杨一

诊断“直男癌”,这是社会病

吴强:“直男癌”这个词指向以性取向为区隔的道德观,这样的伦理极其保守,任何违反者都是异端。而文化背后是经济、社会、政治上根深蒂固的支持,这种支持才是我们要批判的——批判“直男癌”不是要批判周国平、韩寒个人,而是看他们背后是什么在支持。

张慧瑜:刚看到“直男癌”这个词时觉得触目惊心,我觉得任何一个正常的、受过教育的人都很难说出那些“直男癌”式的言论。为什么能够讲出那样赤裸裸的大男子主义的话?我觉得他们是故意的、要去冒犯,而且是带有情绪的。在网络上匿名攻击的,很多是社会地位比较低的人,通过辱骂女人来挽回男人的尊严,弥补在社会上受到的压抑,从这个角度,我理解“直男癌”是“穷男人”的政治不正确言论。

张天潘:周国平这种是轻度“直男癌”,重度的是李阳,他对家暴没有任何道德负罪感,还说是中美文化差异,是“癌症”晚期的表现。韩寒可能是中度的,他说不能容忍太太去上班,认为女人就应该安静地居家,她的所有时间要被自己支配,还希望他太太和他的女朋友和谐相处,但又没法忍受老婆出去和别人交往,对性伴侣的忠贞要求是保守的,又是单方面的。

吴强:这些“患者”都是成功人士。越成功,表现出来症状越强烈,他们的成功建立在压迫女性的基础上。

追踪“直男癌”,性别压迫再起

张慧瑜:周国平事件很有意思,因为他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就这样说,当时我们不会围攻他,他是很有名的哲学家和文化英雄。但对现在的社会,周国平某种程度上是一个过时的人,甚至不是活跃的知识分子。现在的年轻人很有性别平等意识,马上就指认出他的言论是典型大男子主义的。这是时代的进步,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上世纪90年代以来,女权主义作为一种知识和文化普及的结果。

如果把社会比喻成一个化装舞会,性别身份是重要的面具之一。不同的性别身份、男女形象,都是观察社会的重要窗口。这一两年我们发明了很多和性别有关的说法,比如“直男癌”、“暖男”、“大叔”;比如“女汉子”、“剩女”、“绿茶婊”、“腹黑女”等。在网络和社会流行的这些对女性和男性的看法是社会文化的产物。一方面,现在的社会是跨性别的社会,对男人和女人的想象是“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比如暖男是偏女性化的,女汉子是偏男性化的,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性别越界。典型的例子是“腹黑女”,上世纪90年代想象宫斗、权力斗争都是男人在战场,比如《雍正王朝》,但现在“腹黑女”成为了权力斗争的假面,以女性的身份来表现。这是很有趣的现象,也是一种趋势。

但现在的性别意识又趋于保守,在“直男癌”言论中表现得最清楚。周国平说女人要做贤妻良母,特别强调家庭观念。对中产家庭的想象是男人开车,女人洗衣服,我们在电视、广告中都看到很多。恰恰周国平的言论无意说出了当下社会的秘密所在,社会塑造的理想家庭是“直男癌”式的家庭。从这个角度看,“直男癌”所代表的不仅是一种大男子主义的认识,而是社会所塑造的“男人挣钱,女人在家养孩子”的家庭结构。这样男权的家庭结构已经成了都市家庭的基本形态。在这样的结构中,是否男人更获益呢?我觉得是男人会更累,因为男人必须有钱才可以成为好丈夫,对男人也很压抑。对女人呢?请不起家政工,由妻子包办家务,可以比较廉价地完成再生产。

为什么家庭变得这么重要,社会的责任和问题都需要小小的家庭来承担?这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中国和世界的趋势有关,在国家退出市场的同时也从公共服务退出,养老和养孩子都变成个体家庭的承担,甚至认为这天经地义,但实际上这应该是整个社会的责任,不然每个家庭和个人都会很累。这是“直男癌”式家庭出现的社会前提。“直男癌”不仅仅是个人的偏见,它是社会的疾病。

吴强:19世纪有本菲律宾小说叫《社会之癌》,作者(荷塞•黎萨)被称为菲律宾独立之父,小说讲的是西班牙殖民之下菲律宾人民的生存状况,将这种被殖民的状况称为“社会之癌”。作者被西班牙政府绞死后,菲律宾爆发独立战争,后来建立了共和国。“社会之癌”这个词产生了这么大的革命意义,今天我们谈“直男癌”同样可能具有巨大的革命意义。

为什么“直男癌”能成为今天非常有趣的话题,我相信这是改革开放三十年的结果。过去三十年,我们得到不少自由,市场的自由、经济的自由等等,但相比之下,这些自由都没有性的自由来得更真切。但反过来,没有一个时代像现在这样,在社会一切的娱乐、权力、经济和交往中,压迫性的性关系都扮演着中心角色,从武媚娘到职场生活到人大代表男女比例和话语权等等,所有这些现象都围绕着“直男癌”式的政治制度。性别之间的紧张关系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强烈,以至于一个过时的哲学家会居然进入到公共话语中。

前三十年只有一部《婚姻法》,是靠对妇女的解放来统治,实现社会基本的稳定。后三十年,女性的地位低落,对女性的压迫成为新常态。

谈“直男癌”有两个启示:一是在男性对女性的压迫背后,伦理和政治的制度异常强大;另一方面,在性自由基础上,现在有一点点互联网自由和言论自由,我们还可以讨论女性的问题,去推动女权运动。为什么女权主义在非常“直男癌”的制度下还存有一点空间,这是我想讨论的。

吕频:我想回应下吴强和张慧瑜对社会主义和市场自由的看法。我对社会主义年代的评价很低。社会主义承诺的妇女解放从来没有真正实现,也没有可持续地解决观念中根深蒂固的歧视。当国家意识到必须要靠开放市场维持统治,曾经被国家父权压抑的个人父权借市场复活和扩散。国家从来没有真正把性别歧视作为一个问题来解决。国家把责任推给家庭,再和性别压迫结合,家庭责任才变成女性的责任。人们希望划出和捍卫私领域,却把家庭和市场中的性别歧视与特权都视为不可治理,国家的权力是应该遏制,但家庭和市场中的歧视应是公共治理的课题。同时,市场有两面性,既出现歧视的扩散,也给所有人带来更多的机会、信息和资源,包括女权主义的成长。所以在这个时候,冲突肯定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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