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综艺中的“婚恋焦虑”

本文来源/文汇报  文/张祯希

在学会爱情之前，我们先学会了“消费孤独”，或者借着孤独消费。不久前，有人看到“双十一购物节”某电商平台产生571亿元消费后，这样评价。

商人的精明，让原本有些“失落”的光棍节，变得色彩缤纷。不过，心理学家也曾说过，消费是麻醉孤独的良方。消费的兴奋退去之后，引爆光棍节的情绪共鸣依旧存在，而且正在愈演愈烈。

“婚恋焦虑”便是这种情绪的共鸣点。人民公园相亲角、各色婚恋网站、万人相亲大会等社会现象的兴起，似乎是对这种焦虑的应对。而“婚恋焦虑”中更是蕴藏着代际婚恋观的矛盾冲突。被父母给予厚望的公园相亲角便被不少大龄未婚男女视为一种残酷的存在，它像寻爱的最后一根稻草，又像将爱与婚姻彻底割裂的一场仪式。

荧屏灵敏地察觉到了这个日益突出的话题，近年层出不穷的婚恋节目几乎将速配牵手、模拟场景、爱情教室等花样玩了个遍。近期电视推出的一档婚恋节目中，请来各色导师对6位单身大龄女青年，经过半年跟拍，找出她们“爱无力”背后的社会、心理学密码，并安排了变身大改造。

纪录片式的爱情改造全记录替代了“速成模式”。被定义为对爱本身的重新学习与探讨。而“学习爱情”似乎已成为一个社会的新需求。除了这档节目外，上海更是出现了深受单身青年喜爱的恋爱训练营。

一直被视作人类的本能与天赋的爱情，是否真的需要学习呢？

“崇洋妹”、“情伤女”、“女汉子”、“傲娇女”等“典型代表”聚集到了一起，在与导师的合作中，擦出各种火花。在这些颇具看点的冲突中，不难发现“爱的困境”背后折射的是心灵的困境。

“前面一个男生40出头，月入7000元，我就受不了了。”女嘉宾雯劼在逛公园相亲角时感叹。雯劼是70后，为了尽快找到真爱，她已经有100次相亲经历。自认“要求不高”的她，对未来的“先生”有一个预期——年薪30万。

这档叫《盛女，为爱作战》的节目中，共挑选了6位单身女生，而在每个人身上都有着鲜明的特点。除了相亲100次未果的雯劼外，她们中，还有缺乏自信的胖女孩宝妮、条件优越性格傲娇的白领璐璐、年届不惑屡受婚姻打击的徐隽、漂亮活泼却缺了点女人味的寅蓉、偏爱老外的单亲女孩萍萍。性格各异的她们却都面临一个问题——真爱难寻，“脱单”不易。

节目中男女嘉宾的婚恋观冲突不小。在节目组安排的一场与理想男生的约会中，一位收入可观，外貌端正的男生在女生们离开后直言，雯劼对自己完全没有吸引力。“她不注重穿着与修饰，不能吸引我的注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低谷，当男生其貌不扬，穿着邋遢时，她也不会多看我们一眼的。现在我们有了一定的条件，又为什么要去将就她们呢？”而在与喜欢老外的萍萍接触后，从事文化工作的法国男生坦言：“如果她要找外籍伴侣的话，恐怕有些问题。因为对我们来说被逼婚的感觉很糟糕。”异性的意见尖锐，却并非全无道理。在一位从事情感咨询多年的心理咨询师看来，节目中女嘉宾面对的爱情困境，究其根源是心灵困境。困境意味着天然的矛盾与看点，对于任何节目而言都是一笔财富。

与一般婚恋节目的速配不同，节目中展现的却是在心理、形体、妆容等方面的辅导中，女生们如何接受“爱情技术”培训。于是一场场爱的训练课拉开了帷幕。她们有的为了克服心中的恐惧与羞怯，被要求大胆对异性喊出“我爱你”、接受野外拓展训练；有的为了放下高傲的面具、唤醒更迷人的自己接受着交际技巧的培训。而在爱的训练过程中，拉近的视角下，盛女们在展露心结的同时也显得可爱起来。雯劼其实也全心全意地爱过一个条件不好的男生，被问起那段经历时，她禁不住落泪——“因为和他在一起让我有一种被需要的感觉。”这句话感动了曾与她发生冲突的导师，也“出卖”了真实的自己。

家庭同样也是节目想要展现的维度。原来让胖女孩宝妮走不出的心结，并不是自己的外貌，而是母亲在她年幼时一句戏言——“你真是我们家的败笔”，而雯劼则在承受父母期望的同时，还遭受着另一重无形的压力——她的亲姐姐嫁得很好。

如果《爸爸去哪儿》走红，是击中了现代人的育儿焦虑。“盛女”与“学习爱情”也敏锐地抓到了日益突出的社会现象，其中折射出的更是一种代际间的婚恋观冲突。有意思的是，近年也出现了“授人以渔”的“爱情训练营”。

某引自香港电视节目模式的婚恋节目招募嘉宾时，吸引了近千名女性报名。参加两版节目制作的导演认为，香港与上海，大龄未婚女性的比例相对较高。而两地对比看，上海女性面对的来自家庭的压力更大。这个话题确实应景。从前是“英语角”，现在因为“相亲角”上海人民公园又火了一把，各色婚恋网站、万人相亲大会层出不穷，社会新闻中更时不时冒出几条利用“恨嫁”心理，假借相亲之名骗人钱财的报道。“相亲角”中，父母们举着印有子女信息的纸牌相互“议价”，被一些人形容为，既像一个明码标价的大卖场，也像永不落幕的婚姻招聘会。既让人心疼父母的不易，也心寒爱情的廉价。而某婚恋网站推出的一款催婚广告，更是加剧了两代人间的婚恋观冲突，片中老外婆每次见孙女便问“结婚了吗？结婚了吗?”孙女最终通过婚恋网站找到了对象。该广告一出，便受到不少网友的抵制。

近年，在上海也出现了“不催你嫁，要教你爱”的课程，吴迪创建于2011年的“恋爱训练营”便是典型。吴迪做了10年两性心理咨询，从2008年起，除了面对婚姻裂痕的男女外，咨询者中又突然出现了一个新群体——一批高收入、高学历的白领女性，而她们的最大问题是找不到人谈恋爱。吴迪认定这是一片不可多得的“蓝海”。

当被问及爱情为何需要学习时，吴迪打了个比方。“大家对人际关系的要求高了，恐怕就需要学习。比方说现在的亲子教育课程很多，祖父母一辈可能会说，你不也是我带出来的吗？成长得也不错，有什么好学的？而年轻父母已经基本认同一个观念，做爸妈是需要学习的。这源于现代人对亲子间的情感互动有了更高的要求。而不少现代人的爱无力，正是高要求与低能力之间的剪刀差形成的。”

有意思的是，在培训课程上，还专门设计了一个向上几代人靠拢的环节——跳舞交友。吴迪认为，舞蹈中呈现出比较直观的两性关系，跳舞也是一种社交活动，对上世纪80年代大学生而言在舞场找对象很常见。恋爱训练营一个教程为3个月，每周学员要来报到2到3次，培训内容包括一对一的心理课程，讲座，派对等。与市面上一般的情商课不同，学员们在听课之余还要完成被指派的各种社交作业。吴迪将课程模式总结为：“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我们督导，你自修，有不懂的及时再来问。”目前，训练营的核心学员为27岁到33岁的白领女性。

“说到底，爱的培训就是在为人际关系服务。”上课之后吴迪发现，不少学员的人际交往能力比自己想象中的差太多。“相亲以后我对一个男生印象很好，我一直希望能再见面，可是他一直说忙，这是什么意思啊？他是不是真的很忙啊？那我该怎么办？”；“如果我坐到陌生男生身边，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呢？没那么第二句应该说什么呢？”原本想教一点更高级的东西的吴迪，经常收到的却是这些问题。

某卫视曾有两档婚恋节目，一档为婚姻困境分析支招；另一档专攻俊男美女速配，最终后者保留，前者被“砍”，这似乎折射出“荧屏之爱”的急功近利。心理学专家指出，个人成长比爱情更重要，而“学习爱情”的本质是一种自我完善，并非仅仅冲爱情而去的。

对于爱情的学习，其实在荧屏上早有尝试。去年，一档被冠以“明星帮助类婚恋实战”的婚恋节目登陆某卫视。该节目每期锁定几名“爱无力”男嘉宾，并且专门安排了明星“教授”、心理学专家为学员传授恋爱经验，还有50位“美女铺导员”向学员传递女性的心声。节目主题涵盖了搭讪、交往等，尽管有年轻观众将节目视为实用性很强的“恋爱秘笈”，但是依旧雷声大雨点小，并受到了不少争议，其中最大的声音就是质疑节目的急功近利。

确实，这一点从节目中的问题设置就可见一斑。“从哪个方向接近女生进行搭讪，最不引起女生的反感？”；“搭讪的时候哪种语言方式女孩最喜欢？”这些拥有正确答案的问题，看似“套出”了爱的公式，也“套牢”了爱的个性。而节目中虽然放弃了快餐式的配对，却依旧没跳出将爱降解为速成品的嫌疑。

那么对爱的学习到底应该是怎样的呢？学者认为，在压力和诱惑中生存的现代人，容易迷失自我，失去爱的能力。该爱怎样的人，需要怎样的爱，能够给予对方怎样的爱，恋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些原该水到渠成的问题，在不少人的认识中却模糊起来。因而爱情是需要学习的。但是爱情的学习绝对不是浅薄的技巧灌输，而是从每个特殊个体本身出发，带有人格的自我完善意义。

有心理学者认为，爱情培训与其说是在教学员恋爱，不如说是在教如何社交。“80后这代人从小被关在狭小的家里，被父母告知要好好念书，其他什么都不用管，跟朋友玩那纯属浪费时间，于是，到了结婚的年龄，父母催促儿女去相亲，或者干脆自己瞒着子女去人民公园相亲角。”吴迪一篇名为《想恋爱，先社交》的微信文章收获不少点赞。她认为，虽然当下不少年轻人社交圈子狭小的背后有一定的社会、家庭原因，但是“没人欠你一个社交圈”，“抱怨社交圈小，是因为不少人以为圈子是不用自己努力建立的，是老天应该送到面前的。”而另一方面，不少单身男女的社交目的性太强，太渴望一枪命中，从而错过了从普通朋友到情侣再到婚姻伴侣的关系进化。

当然，爱需要学习，但是每一代人，每一个个体都是特殊的，根本不需要成为某种特定生活模式的副本，被社会的大多数催眠，产生爱情忧郁与焦虑更是大可不必。比如，“剩女”这种说法其实就有歧视之嫌，一位从事两性关系研究的学者认为，“剩女”其实是亚洲传统婚恋观与社会现实矛盾撞击下的产物。随着社会教育年限的普遍拉长以及女性对于事业的愈发重视等原因，“20岁出头最好就嫁人”的传统婚恋观已明显跟不上时代的步伐。此外，不少女性其实是主观上选择了晚婚甚至不婚，在她们身上“被剩下”本就是一个先入为主的伪命题。

一位社会性别研究专家直言，婚姻并非必需品，与其陷入爱的焦虑与抱怨，不如丰富自己的社交与人生，先将自己打造成一个有趣的人。而随着社会的发展，“剩女”也将逐渐成为一个可笑的历史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