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核”作家万方：心中有把“刀”

2018年女性传媒大奖刚刚落下帷幕，万方作为著名剧作家，凭借其女性视角的作品《新原野》，被评为“年度女性榜样人物”。

出生于1952年的万方，今年60多岁。插过队、当过兵，也做过编辑。

30岁左右正式进入编剧行业。既写过小说、电视剧，也写过话剧。万方的作品，可以说，涉及到文学领域的各个维度。

如果一个剧作者的心愿，是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家喻户晓，那么万方早已经做到了。

将万方归结为，现在流行的IP?剧创作者——早期人物的代表之一，也不为过。

她的作品《空镜子》、《空房子》、《女人心事》、《我们的纯真年代》等，都是当年热播的电视剧。

孙红雷、宋丹丹、陶虹、姜武、王姬等不少著名演员，或出演过她的电视剧，或出演过她的话剧。

书香门第出身的她，家世背景显赫，获奖作品无数，生活却极其低调。

父亲曹禺是著名剧作家，母亲方瑞是清代“桐城派”文人方苞的后代。

正因为这样的家世背景，写作这门课，似乎从小就融在了万方的血液里。这也是，万方外表看起来如此温和的原因之一。

“硬核”从何而来

初次接触万方，是通过一通电话，她用温柔又和蔼的声音和我对话时，心里突然有种特别亲切的感觉。

站在门口迎接她时，她第一眼就认出了我，还喊出我的名字。

那一刻让人觉得，这是一个阔别已久的长辈和一个晚辈，在分别已久后的一次重逢。

我只在电话里告诉她“自己身穿一件黑毛衣，在门口等她”这样一句普通的信息，她就能在第一时间判断出来，门口站的人是我。

心里不禁暗自佩服：作家那种敏锐的洞察力和细致的心思。

在化妆间里，她告诉化妆师，简简单单地化一下就可以，保证能上镜。

朴素的打扮、淡雅的妆容和低调的风格让你觉得，她就像生活中那个普通的长者一样，没有一点距离感。

但，她也确确实实是那个名门之后，在影视剧、小说、话剧等不同领域均有代表作，拿过“金鹰奖”、“飞天奖”、“金鸡奖”等多个奖项的著名剧作家。

这一点，同样与她的作品风格形成强烈反差。

谁曾想到，万方的作品里洋溢着——那样一种决绝的生活态度。

她的话剧《新原野》，讲述的是一对婆媳“六团”和“服仙”之间，相依为命却又纠结、对抗的故事。该剧的背景是民国时期的乡村，反映了旧社会女性被无法改变的命运，不断压迫的生存状态。

剧中，“六团”最后选择了一种残忍而又悲怆的结局。

不少观众看后，既为“六团”的命运不平，又为“六团”的结局可惜。

除了这部剧以外，万方还有不少作品，也传达出女性对命运和生活一种大声的控诉。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所谓的 “硬核”。

她用“硬核”的写作手法去表现人物，作品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硬核”的色彩。

至于其中的原因，万方这样解释 “我觉得不管是编剧的作品，还是作为人，都是性格决定的。我想这就是我的性格，表面上可能温文尔雅，但实际，我的心里是比较“狠”的，不管我看问题、看周围的事情还是看人，总会有一把“刀子”在我心里，这把“刀子”想挖得更深、刺得更透。”

所谓的“硬核”，就是万方作为一名作家看问题的态度，她看到的，不是事物或人物的表面，而是他们的内心。

不管是写人还是写物，只有挖到内里，才能展现出本质。

??万方就是这样一个“硬核”作家。

关注女性 也关注人性

“很多人介绍我时，会说我是一个女编剧，但为什么没有人会说男编剧呢？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

事实上，正如万方所说，在当今社会中仍然存在一些观念，有些工作就应该男人来做，比如建设工程行业，而有些职业只能由女人来做，比如护士、幼师行业。

当以某一性别为主导的行业中出现个例时，关注度自然会特别高。但实际上，在万方看来，职业没有性别之分。

“我自己很多年在做选择、做决定、做事情的时候，不会想到自己首先是个女人、是个女编剧，她觉得，我们应该忘记性别的标签，我们要做自己，做独特的自己。”?

谈起创作《新原野》的原因。万方这样解释 “《新原野》就像一面舞台上的镜子，女人，包括男人，可以照见我们曾经是多么的丑陋，我们是多么地被束缚，我们多么不能把控自己的命运，包括爱情。同时，它也能够照见，今天是不是长得比原来好看一点了，是不是有了一些改变，有了一些进步？”

当一个作家愿意从社会意义出发去创作的时候，他的作品便具有了时代的进步意义。

这样的作品是让读者有所启发、有所思考，它体现的价值，从个体上升到整个社会。

“实际上我作为女性，作为一个编剧，我自然会发出的声音是女性的声音，但是这绝不是我写作的目的和全部意义。我觉得我想发出的声音，人的生命是生命的声音，人性的声音，我希望我以后能够向这个更高的目标继续努力。”

作为一个“硬核”作家，万方希望能用作品发声，为社会输出正能量。

这，才是真正的“硬核”。

创作需要真诚的态度

作为一个少产高质的作家，万方觉得创作最需要的是真诚的态度。

“我的一出话剧《冬之旅》，其中一个人物就说到，没有一条道路通向真诚，因为真诚本身就是道路，是通向读者心中的道路。”

在万方看来，创作者只要有一颗真诚的心，就会有自己的眼光，就会看到生活中别人看不到的事情、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在她的创作中，不论写什么样的人和事都是有感而发的，都要经过生活的沉淀和积累，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创作欲望。

如果说一个作者是为了写而写，那就失去了写作的意义。

就像她自己50岁才开始写话剧，除了有父亲的压力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自己积累了一定的生活阅历。

对于万方来说，不到那个年龄，根本不敢动笔。

所以，万方尽管在小说、电视剧等领域，早已有了一定成绩，却在话剧领域大器晚成。

晚一点，并不代表不好。

话剧本身不是快速消费的产品，是需要经过打磨和时间检验的。往往留下的，都是精品。

而话剧的受众虽是小众，却都是从一而终的。他们喜欢看的，往往都是经典。

就像曹禺先生的《雷雨》、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等等。

???在谈到不同作品的创作规律时，万方觉得，对于影视作品的创作，在考虑市场运行规律的同时，也要保证质量。

坚持真诚的态度，写出真诚的作品，才对得起观众。

???对于今后的作品，万方提到，今年有一个戏，叫《你还弹吉他吗？》将被颁上舞台，其中也会涉及到两性的问题。同时在未来的作品中，也将会更多地反映社会上一些性别不平等的现象。

“我觉得这都不是要不要反映的问题，而是必然会反映，只要我是女人，我用我自己真诚的态度来看待这个世界，必然会写到这样的问题。”

对万方来说，这么多年来，创作欲望只增不减, ?“自己就是想写, 并且能够写你最想写的东西, 是最舒服、最快乐的状态。”

这也许，是每个创作者都希望达到的状态吧。

对于创作者来说，不管有什么烦恼, 当进到自己写的东西里时, 就可以感受到最简单的快乐。

网易女人×万方  采访实录：

网易女人：您的外表看起来特别和蔼可亲，但在您的作品中表现人物时都带着一种决绝的生活态度，这种反差是从哪里来的呢？

万方：实际上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很简单，就是性格，我觉得我们的一切，不管是编剧的作品还是作为人，都是性格决定的。我想这就是我的性格，表面上可能温文尔雅，但实际我的心里是比较“狠”的，不管我看问题、看周围的事情还是看人，总会有一把“刀子”在我心里，这把“刀子”想挖得更深、刺得更透，我想这可能是我作为编剧的优势吧。

网易女人：在您的作品中刻划了各种各样的女性人物，有的是民国的、有的是现代的，您觉得对于当今现代社会的女性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万方：实际上女性从古至今都有她们不变的地方，相比男性她们是弱的，这种趋势或者说现象是否改变了？某种程度上可能是改变了，但真正落实到个人，每个人都可能遇到无法强大、头上被压着的一种感觉。实际上我觉得对于女性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两个字：自立。从出生开始你就要这样活着，我是一个人。我是不是女人？我当然是，但更重要的的是，我是一个人，我是我自己。我觉得我们每个人实际上要做到的是做好一个人、做好自己。第三位才想到我是女人。第三位才是从女性的角度考虑问题，起码对我来说是这样。

很多年以来我在做选择、做决定、做事情的时候，我可能不会想到我是个女人，我会想到我是个人、是个编剧，但我不会想到我是个女编剧。听起来好像有点奇怪，有点搞糊涂了，但真正对于每个人在生活中、在一些重要关头做选择是很重要的。自立。

网易女人：在您的作品中，尤其是对于女性人物的心理刻划非常细腻，这是不是跟您的生活经历有关呢？

万方：我作品中的人物与我个人的经历肯定是有关系的，让我实话实说，我想可能是遗传吧。我觉得我是一个很敏感的人，敏感对于靠写作为生的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有时敏感还真不是后天学来的，某种程度上它与生俱来，是遗传。我的父亲（曹禺）是一个剧作家，是一个男人，但实际上他作品中刻划的女性也非常多，而且几乎是他最最怜爱、寄予最深厚情感的都是女性角色，所以我觉得这是一种敏感，是一种天性。

通过生活所获得的我觉得是悟性吧，你会从生活中（汲取很多），生活给了你很多教育、给了你很多启发，然后使你的感觉变得更敏锐，不管我是写民国女性，还是写今天（的女性），像我曾经写到的电视剧《空镜子》，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姐妹，她们有什么不同？我觉得我就会用我心里的那把“小刀”一点点剥开她们的外表，探测她们的内心，所以我觉得人跟人是很不一样的，每个女人、每个男人都是他们自己，说到底还是要了解人性。

网易女人：您写了这么多女性人物，在生活中您是不是会经常关注女性的心理变化或行为举止？可能是无意识的，但是很自然地观察。

万方：我写女人的心态其实都不用做准备，因为我就是一个女人，我已经活了大半辈子，每分每秒每时每刻我都是以一个女人的心来感受周围的一切。实际上我更多需要的是去超越这个身份，打破它、跳出来，以一个更高的视角来看每个人，每个人都作为一个特例需要我更深地了解、仔细地了解，或者是说将心比心，我觉得这对于一个写作者非常必要。如果你是她，如果你在她的处境、她的位置你会怎么想、你会怎么做、你会说什么，我想这都是写作的窍门。

网易女人：作为一个少产高质的剧作家，尤其在当今这个相对来说比较浮躁的社会，抄袭频出，在这种情况下，您觉得我们应该怎样进行文学创作呢？

万方：对我来说我的创作分几个阶段，曾经我写过小说、写影视剧，现在我主要就是写话剧。当然我现在正在写一本关于我爸爸妈妈的书，这是另外一回事了。

说到文学创作或者艺术创作，我觉得是不同的，当年我写影视剧时我觉得必须要考虑到受众，你要让更多人能够接受、喜欢，收视率这些是客观标准，甚至某种程度上影视作品，尤其是电视剧，它是一种精神产品，你生产的产品是要有人买的。作为那个时候的影视剧编剧，这些都是我需要考虑，而且在创作时一定要遵循的某种规律，某种情况下我觉得是要去迎合的。

但说到在今天这个时代作为一个真正的写作的人，我觉得就是两个字：真诚。我的一出话剧《冬之旅》其中一个人物就说到，“没有一条道路通向真诚，因为真诚本身就是道路，是通向读者心中的道路。”我觉得非常对，只要有一颗真诚的心，我们就会有我们自己的眼光，我们也许就会看到生活中别人看不到的事情、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我们把它表现出来，也许就会对别人有启发，让他们有感悟。我觉得这就是写作的意义吧，也是我所能做到的最好的一种状态。

网易女人：在您的作品中有很多女性，刚才您提到当今社会对待女性依然有一些不平等现象，在您今后的创作中是否会考虑反映这种现象和情况呢？

万方：我有一个戏今年会被颁上舞台，也是涉及到两性，男人和女人世界里这两类人，我们生活中每时每刻都处于这种境地，你要不就是男人、要不就是女人，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免不了。虽然我刚才说我们应该忘却（女人）的身份，首先做一个人。但实际上周围的客观环境有时候是不以你的意志改变的。

我在作品中要不要反映？我觉得这都不是要不要的问题，而是必然会反映，只要我是女人，我用我自己真诚的态度来看待这个世界，必然会写到这样的问题。而有没有答案，我觉得很难说，实际上一个作品不是要给答案，也许我们要用一生、要用自己的生命、要用自己的行动去追寻答案。我觉得真正的好作品可能是要提出问题，引起思考，也许这是我今后这一生努力要做好的，以我的作品来提出问题，至于答案，见仁见智，让每个人、每个个体作出自己的选择、作出自己的回答。

采访/撰文：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