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如果以母亲这个角色打分的话,您给自己打多少分?
倪萍:母亲对自己永远没有满分你知道吧,永远是说及格吧,及格吧,特别是职业妇女,因为还有很多时间是在工作上,可能你会真的觉得,包括你出差,你说哎哟,我这么多天不能在孩子身边,实际上孩子需要你吗?挺需要的,你一个大家庭,什么人的爱都有,立刻你就觉得亏欠他的,然后你经常在外面拍电影一呆三个月,就觉得不能在孩子身边,就会觉得有亏欠。
实际上真的,我觉得不是亏欠,但是你会这样自责自己,是因为母亲是一个天性的要求自己能够百分之百都给孩子的那种。
记者:您觉得自己作为母亲,最特别的地方,可能和一般的您接触到的其他的妈妈不太一样的地方。
倪萍:没什么不一样的,都差不多,你跟母亲聊起天来都差不多,没有什么特别不一样的。
记者:您心目中有女性的榜样吗?
倪萍:真的不是一个,我是一个那样的人,就是凡是好的,我就都希望我能够学到,比如就像一有太阳的天我一定出来照射一下,让阳光在自己身上照一遍,哪怕一小会儿,一会儿又进云彩里了,这一小会儿你也享受到阳光是好的,所以好多母亲,伟大的、平凡的,卓越的那些女人,还有那种苦难的女人,我觉得身上都有我从她身上能够学到的东西,或者借鉴的东西,包括年轻的母亲,我都能从她们身上感受到,我也能够感受到说哪些是我不愿意要的就扔掉,愿意要都学,所以没有什么…
记者:特定的。
倪萍:一个或者两个,没有。
记者:您现在在做这个新节目的时候,有什么和以前不同的感受吗?毕竟很久没有出来做节目。
倪萍:大概更平实了,更学会倾听了,不急于表达,以前是很急于,那种得到喝彩的,现在不了,这跟年龄没有关系,可能跟成熟和积累有关系,过去年轻的时候,现在回想一下哎呀每一期节目做完了都很想知道别人的反应,很在意别人的反应,现在不是不在意,而是你不要求喝彩,因为你内心知道你自己,你只是对自己有要求,说我是不是真的让这个节目在原来的基础上能够锦上添花,你光添乱,说希望你主持节目,希望别人倾听你,你首先得问你自己说的话别人愿意听吗,这是很重要的。
记者:我看到您在微博上也总是很,总是在赞美别人,也不是说赞美,就是您提到了像董卿、经纬(音)和蔡明老师,您提到了她们的事儿,都是以前她们没有展现出来的,但是都是特别棒,特别不容易的那些事。
倪萍:这个都不是赞美呀,我觉得她们就本身都拥有的,我只不过,真正赞美她们的都还没说呢,我很少赞美人,我就说了一些事实,故事,生活中的蔡明比台上逗多了,精彩多了,而且我说董卿那个我也是特别由衷的,你要不是像董卿那么完全把自己投入进去做不成这样,她很精致,很讲究。你都能看到的,也不是你在讲的,她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就是怎么讲呢,一个人能够诚实的面对别人,实际上是一个人基本的,我们现在把一些基本的东西都说成是好像是一个优点,实际上不是,人家要是好就是好,他一米七三就是一米七三,非要把人说成一米六三,那就只能是你不对,你在胡说嘛,这个是一个人基本的吧,不叫赞美,叫真实的面对一个人。
记者:您在采访过程中也一直在提到真实这个词儿。
倪萍:嗯。
记者:您觉得,什么样的东西才是真实的呢?
倪萍:所有的东西里面都有,都有真实,哪方面吧。
记者:比如说您在做节目的时候,因为您以前的时候很多人评价您,说您主持节目可能有点煽情,现在做的这个也是一档综艺的节目,我看到有很多很感人的瞬间,因为做节目毕竟还是,尤其是综艺节目还是会有一些夸张,一些过度的东西,您在这个节目中觉得有够真实吗?
倪萍:当然也真实,你知道为什么?我过去的煽情也是真实的,之所以可能大家觉得,比如有的人看不惯,那就是我那时候的表达方式,跟年龄有关系,年轻的时候就会号啕大哭,你看你说老泪纵横,你想年轻就会泪如泉涌,你年龄大了想泪如泉涌都没有,没有那么多眼泪,但是老了为什么会纵横,因为你脸上有褶子了,它会横着流出来,所以表达方式不一样,好多人跟我说,你现在风格变了,你以前上台那么激情,现在好像很平和的说话,我说全是废话,你都没有认真动脑子想一想,一个人在一个屋里有一百个人,你跟这一百个人说话是一种声调,在屋里只剩下一个人,你还会喊吗?这就是一个方式问题,而你内心的那种变化,这是你改变的风格的主要原因,这种变化是随着年龄的成长,经历的苦难和幸福多了,于是你对生活的体味跟年轻的时候不一样了。
另外那时候我做的是一个综艺节目,完全是娱乐的,完全是一个大家的节目,现在我做的是一个更安静的,在诉说人生的悲欢离合,喊什么,你叫什么?感情永远是这样,老百姓最会看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煽的东西大家还是不能接受,你不煽的东西,大家都能看出来,知道吧。
记者:您觉得在您做的这几期节目中,有没有哪个女性或者哪个故事给您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呢?
倪萍:太有了,我这两天正给《光明日报》写一篇长篇,我就写,我那天采访了一个白化病的小女孩,白化病你知道吧?就是从头发到眼睛、皮肤全身都白,眼睛睁不开,不能见阳光,看的人视力特别短(音),这个小女孩是求助我们给找她的父母的,她是七岁的时候她父亲把她扔了,我说你怎么确定是你父亲把你扔了?她说因为七岁我已经知道了,有一天她跟我说你想吃糖吗?她说想吃,我爸就带着我买糖,买完糖之后又领着我往村外走,说你还想吃什么,还想吃糖,她爸爸又到一个店里给她买,买完了之后她爸爸又把她领到一个更人多的地方,然后就说你还想吃什么,她说还想吃糖,她说那时候我就是怕我爸爸扔了我,就开始使劲拽着他的衣服后角,后来我们到一个火车站,人特别多,我爸爸说我给你买吃的,但是我爸爸指的东,走向的是西,就再也没回来,那个时候就把她送到了派出所,半夜嘛,然后派出所后来辗转把她送到杭州福利院。
这个小孩我们不能想象这样一个苦难的孩子,然后她一上来就跟我说,她说你别看我这个样,我在大街上回头率绝对比你们明星高多了,有一个男孩看我看的脑袋都撞墙上了都不知道,就是她那种乐观,我就说你恨不恨你父母,她说不恨,真的不恨,我说为什么?她说因为他们当时,就是我出生就知道他们不是很喜欢我,因为她有两个姐姐,她说他们对我就不一样,我就知道,但是我也确实惹祸了。我说你惹什么祸了?他说当时我们村里有个草垛我给点着了,还有一次领他们家亲戚的小女孩跑,给小孩领到河里去了,然后他们亲戚就说,你眼睛瞎都没掉河里,怎么把我们孩子掉进去了,肯定是你推进去的,他们也不喜欢我,但是他们把我扔了,这么多年我真的不恨他们,是因为我知道他们肯定也挺难的吧。
她说我今天上电视来找他们吧,也不是说非得让他们认我,我就想让他们看看,他们的孩子没有那么糟糕,哎呀我听了觉得特别感动,一个内心这样生长的孩子没有仇恨,我觉得她挺伟大的,至少福利院是伟大的,福利院把孩子们教育得很好。她就说给我们唱个歌吧,我说好,你会唱?她就唱《隐形的翅膀》,她张嘴唱的第一句我就哭了,然后她一分多钟的歌嘛,我竟然哭的站不住,按理说我这个年龄,我现在很少哭,也很少被感动,是因为我自己觉得我能感动的地方太多了,但是我为什么会感动,就看到了在一个完全没有光亮的地方,一个孩子说我感受到阳光的温暖,那种力量,我们就会反思我们自己,我就其实不是我难受,我是被她感动和温暖了。
因为她还说过,她身上挂了三个牌子,我说这是什么?她说这是特奥会的金牌,她想挂着让她父母看一看,她其实也是有点出息了,你知道吧,所以后来我就一直站在那哭,她唱完看到我在那哭,她就上来,说倪萍阿姨我抱抱你吧,意思就是安慰安慰你,没什么,哎呀她这一抱我我就难受的不行了,你明白吗,所以我就在这个栏目当中其实不是我付出,是我获得,获得了,那小孩也就一米四几的个儿吧,她抱着我,她说倪萍阿姨你都不认识我了,我说我见过你吗,我确实不知道我见过她,十几年前我去过她们福利院。
记者:她还记得?
倪萍:她这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有一个小孩可贼了,我走到哪儿拽着我到哪儿,扯得我衣服都,她特别聪明这小孩,你别看她是白化病,太聪明了,我为什么知道,是因为这时候我们大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照片,就是十几年前我去福利院的时候,就这个小孩就在我眼前站着,哎哟,你知道吧,就是这种东西,那你当然是,我回来就写这个人物后记的时候,哎呀,然后我呢就回来跟我那个助手说,我说我要送她一张大画,好多人说我画值钱嘛,我说当她需要的时候,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帮她,因为最后的结果是她父母没有出现,我们确实,因为当时她父母在我们所有的案例当中是最好找的,因为他们就在那一带,并没有远离,而且福利院是一个任何父母丢了孩子都会上福利院去找的这么一个地儿,我们都去所有的地方,就是我们该找的地方都找了,但是没有找到,是因为,我自己有两种判断,一种就是可能她父母不愿意再接受她,也可能是觉得自己没有脸来接受孩子,当年把她扔了,不管是什么,我觉得我们没有理由批判他审判他,因为你不是他,你不了解他是怎么想的,我就心疼那个孩子。
没在现场,我回来说叫助手给她送一幅大画,因为她二十五岁了,还没有男朋友,没有对象,你想找起来多困难,谁找她呀,又害怕遗传什么的,然后我就,哎呀,真的是,我说希望能帮她,能帮她那种,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记者:明白,太不容易了。
倪萍:当人世间这些不容易比起来之后你就会对比你自己,还抱怨什么呀,还觉得不公平,哪儿,怎么才算公平?
记者:确实。
倪萍:都把人往坏了想,然后都觉得别人不好你才好,你说这都活着,路不越走越窄吗,那你肯定不快乐,肯定觉得不好,你精力都用在这些地方没意义,那还不如干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