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在成都举行了一个关于电影《黄金时代》的谈话沙龙,与会者中有诗人翟永明、编剧李樯、建筑师刘家琨等人,都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其实,这场对话电影不是核心关注点,更多的是谈萧红,谈文学女性,谈女性主义,谈女性的进步与退步,谈女人的独立,谈细腻和诗意……
这些都是我一直在关注的话题,不过,我倒是对“文学洛神”这个概念产生了兴趣。
众所周知,曹植写过一篇著名的《洛神赋》。洛神为中国神话里伏羲氏(宓羲)之女儿,其因为于洛水溺死,而成为洛水之神,即洛神。这位洛神常被认为是魏文帝曹丕之妃甄氏,传说中,曹丕遂将甄后的遗物玉镂金带枕送给了曹植,曹植返回封地时,夜宿舟中,恍惚之间,遥见甄妃凌波御风而来,一惊而醒。回到鄄城,曹植文思激荡,写了一篇《感甄赋》。四年后,甄妃之子明帝曹睿继位,遂改为《洛神赋》。
这首赋,创造了赞美女性的新高度,直至《红楼梦》才被超越。它贡献了“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明眸善睐”,“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等绝美的修辞,更捧出了一个充满诱惑力的完整的女性形象——既清丽绝伦,又风情袅娜;既纯洁,又性感。此女只应天上有,贵为王子兼才子的曹植也只能空余嗟叹。
当然,曹植和甄氏的所谓恋爱悲剧在史实上不值一驳,这不过是文人的想象;但无庸置疑,“洛神”就是女神,就是美的向导,是曹植的灵感之源。
与之相对应的,古希腊神话中则有缪斯,古老的文艺女神。梭伦认为缪斯为人类带来昌盛和友爱,是通往好的生活的秘密。
有意思的是,艺术的缪斯、文学的洛神,永远是女性。可以随手就举出无数个例子,《神曲》中的贝阿特丽切,《浮士德》里的玛甘泪,《卡门》中的卡门,《巴黎圣母院》里爱斯米拉达,纯洁,美丽,或柔顺或泼辣,即便弑母(玛甘泪)变心,玩弄男人(卡门),也是与其个性魅力一脉相承的,不仅可以被谅解,而且,超越了性感,臻至美好。
而女作家笔下,却不见男性的洛神。不管是简·奥斯丁、乔治·桑、勃朗特三姐妹,还是后来的弗吉利亚·伍尔夫、萨冈、杜拉斯等等,即便是专注于写爱情的女作家,所关注的不过是自己的内心,一个个鲜活的各具特性的女性形象(或自我形象)跳脱出来;男人,却不过是令她们感受爱欲、痛苦,帮她们自我认知、让她们成长的背景板。达西不过是伊丽莎白合适的结婚对象;罗切斯特只配用来衬托简·爱的个性;他们都没啥灵魂。
放在中国,也差不多。《聊斋》里各式可爱的狐狸精,《红楼梦》里生动的莺莺燕燕们,都是鲜活的珍珠,一看就是水做的骨肉;(中国古代女作家实在太少,我们只好移近一些)而你看,萧红、张爱玲、苏青笔下何曾有过一星半点迷人的、性感的男人?
当然,女性写作是一个非常宏大的话题,是不是该粗暴地分类也值得探讨。以上现象,我觉得不能单纯地解释为女性作家少,女性“笔力不逮”等原因,本质的根源是,文学的洛神,本就是一个空洞的美的对象,而这种空洞美,就是一种审美习惯,它总是与女性联系在一起的。就像浮士德最后的感叹:“永恒的女性,引导我们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