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文艺青年们的新包包

应该读一点萧红。编剧李樯这么回应首波《黄金时代》的恶评。尽管逻辑关系上说不通，你用一部电影展现一个人，这帮走出电影院的观众理应出门就深受感召，去书店买一本萧红，而不是反过来编剧先对观众有所要求，你应该有什么样的知识储备，才能看懂这部电影。不过嘲讽文艺青年不读书，这真是狠狠打了他们一个耳光，都能听得到背后那句话的意思，就你们，也只配看《小时代》。

作为一个还算有点追求（要点脸）的文艺青年，参加《黄金时代》点映场前，我认真买了两本萧红，一本散文，一本小说，打算大看一场随后放心大胆挥斥方遒激扬文字。可惜，看完《商市街》就再没能把剩下的捡起来。我苦苦思索着自己为什么不喜欢这位在饥寒交迫中努力创作的女作家，她的天赋的确有，大概是因为小时候受的宠溺，文字中始终有种孩童似的心境澄明肆意妄为。但相比起海明威坦坦荡荡写“饥饿是种很好的锻炼”，写那些贫寒又得意的光阴，或者奥威尔的《巴黎伦敦落魄记》，流浪汉生活都无法埋没的幽默和豪情，萧红的苦，仅仅是苦罢了，苦到要去偷，要去恨，要去跟情人吵架，真像一席爬满跳蚤蟑螂的破铺盖，不忍多看。或者说，我很难忍受一个女人把日子过成这样，她是显而易见的不聪明，抗争起来像一头小兽，跟着每一个意中人东奔西跑，随后被人像一个包袱一样遗弃。

旧社会女人不好过，但萧红的磨难，似乎跟她个人也难辞其咎。私奔就私奔吧，表哥跑了，怀孕就怀孕吧，未婚夫跑了，生子就生子吧，孩子送人了。她有种给所有人创造意外的天赋，一开始奋力抗争不要过苟且的生活，一转眼苟且上了，苟且没多久，又抗争上了，难怪萧红题材被一拍再拍，大概导演们完全无法放弃这天生拥有戏剧冲突的人物。

翻着那本《商市街》，我想《黄金时代》应该不会好看到哪去，一个善于吐槽的作家朋友是这么说的：为什么要拍一个脑子不好的女人？

但是相比起院线电影中那批努力拗造型的大胸妹，或者动不动就是讲述都市剩女故事的无聊80后力作，好歹，也是萧红啊，一个作家。

《黄金时代》努力打造的气氛就是，这是所有有点个人追求，有点文学品味，有点与众不同的文艺青年，都该来看的电影，支持真正的文艺电影。于是一场提前点映会，简直有点苹果发布会的味道，集结了城中大大小小的文艺工作者们，看看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

影片一开始糟糕透了，骇然的实验性开头，扮演萧红的汤唯一脸苍白讲述自己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看起来简直像她的新时代葬礼。缓慢的长镜头，没有任何杂音的静默音效，动不动一个长久的人物背影。大概导演是想先把观众们拖到冰柜里去，以此抖落现代人的一身浮躁。

后来，《商市街》出现了，所有片段看得出在尽力还原历史，好几个画面都能直接在萧红原文中找到出处。把我高兴坏了，果然是要看点书，这种感觉就像你今天刚买的T恤，转头看电视，一个明星正穿着呢。文艺青年不就爱掉点书袋们，我竟难以相信，我看的每一个句子，在电影里都派上了用场。

萧军从冰天雪地中回到旅馆，带给萧红半个大列巴，随后两人边撕面包边就着画面中的细白色粉末吃下去。旁边女观众小声说：那是什么，那是糖霜吧，看着挺好吃。我真想光荣地站起来，告诉这名女士：赶紧去看看萧红写的《黑列巴和白盐》，那是盐啊，咸死人的盐。萧红这么写：盐毕竟不是奶油，带给人的感觉一点也不甜，一点也不香。

他们去小饭馆，有人在旁边起劲地舀着肉丸子，汤唯说：这么多菜，还是不要肉丸子吧。冯绍峰扮演的萧军回道：肉丸子还带汤。此处一字未改，悉数搬上荧幕。影片越来越像那种找来演员扮演，最大限度还原历史的纪录片。好处是，其中很多人说的话，你都可以在原来的文献资料中找到相同的话。

假如你看过《鲁迅书信集》《鲁迅日记》《忆萧红》等等相关民国文人的作品及一系列周边文章，这样的电影无时无刻都能激起一点感想。天哪，昨晚躺在沙发上边看边睡着的字，今天居然在大荧幕上由大明星演着说出来了，这一刻，文艺青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舞台。袁泉扮演的梅志，写过一篇长长的《忆萧红》，电影中起码有四五个场景是根据她的作品改编，萧红被打，她跟端木蕻良公开关系，宣布自己的婴儿死去，随后又热烈地谈自己身上穿的衣服。

鲁迅不必多说，王志文演得极其传神，在这部漫长压抑的电影中，鲁迅几乎是最受观众欢迎的人物，只要他出场，底下就有一片笑声。多亏了那些年所有人都全文背诵过鲁迅。许广平大抵是心气不平的，本来就不怎么喜欢萧红，身为一个识大体的女人，尽力压抑着这种不喜欢。但放到现在，萧红成了汤唯，许广平成了丁嘉丽，一个是娇俏又惹人怜爱的天才女作家，一个是壮阔的，看上去毫无魅力的中年妇女，电影里看上去许像萧红的妈，实际上两人只差了十一二岁。拍成这样，可能也是受梅志回忆录影响，她说“这时的痛苦她只有向许先生去倾诉，许先生就代替了她的妈妈”。

一部以萧红为主角的电影，自然一切都衬托着她来。长达三小时的漫长观影，老实说，无聊的时候有，兴奋的点也很多，好像时常因为无聊焦躁的内心就被敲了一小锤子，看，你的书没白读，电影里全都用上了。

正因如此，《黄金时代》必将成为文艺青年的新包包，新iphone，新卡布奇诺。我们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炫耀自己先进性的机会，不管是褒是贬。想象下苹果发布会后，是不是有很多人一脸不屑说，这真是令人失望。

每年他们都那么说，每年手机一发售都被一抢而空。在此基础上，有理由相信，《黄金时代》的票房不会差到哪儿去，即便坐进去半小时就溜之大吉，说上一句这什么破电影，也好歹完成了文艺青年们的敲章之旅。

鼓浪屿岛上那么多雷同做作的小清新旅馆，不妨碍长裙女子们一个个敲章过来，欣喜合影。

萧红会满意这种结局吗？或许吧，毕竟再怎么样，主演都是广大人民最最喜爱的文艺女神，汤唯。

本文来自：腾讯·大家

作者： 毛利，“看上去很猛”两性情感专栏作者，著有《当待业女遇上草食男》、《一纸谈欢》，在《看天下》、《家人》、《优雅》等撰写情感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