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源:(GQ男士网)
今年1月,在拿到人生的第二个大满贯冠军之后,李娜为自己购买了一件昂贵的礼物:一只大象灰色的奢侈品皮包。如今,这只皮包成为她随身行李的一部分,她拎着它回到家乡武汉过春节,然后去美国加州打了两站巡回赛,又在德国慕尼黑检查过膝盖旧患,最后,她暂时结束漫长的旅行,回到了北京,好迎接红土赛季到来之前的最后两周季中训练。
“我争取要在这两周里再瘦上两三斤。”她坐在镜子前面,对自己说。
皮包放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它不过是个沉默的象征物。这一次,李娜不但有好心情,也打算更加克制地面对成功——尽管有时克制不住——她笑了:“我打好以后,多少人得激动呀。”
这话耐人寻味,但李娜有理由感到得意。3个月前,她在罗德·拉沃尔球场以7-6/6-0的比分力克捷克选手齐布尔科娃,成为2014年澳网女单冠军。这是她四年中第三次打入这项赛事的决赛,也是她收获的第二个大满贯头衔。
李娜又一次创造了历史。
和2011年法网夺冠的狂喜相比,这一次,李娜显得更加镇定。她甚至有点儿过于冷静了。电视观众们会注意到,站在场地中央接受观众欢呼的时候,李娜有一个快哭出来的表情,但很快被她控制住了。颁奖仪式开始之前,有那么几分钟,她一个人坐在球场边的椅子上,看着脚下的硬地,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那一刻,李娜坐着,汗水还在43度高温中蒸腾不休,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体会到网球带来的孤独。一年半以前,当她在巴黎首次夺得大满贯的时候,55岁的纳芙拉蒂诺娃去球员休息室找她,对她说:“我是过来人,我现在告诉你,此刻起你要学会说不。因为现在所有人都想要你,你要选择适合你自己的,你要给自己营造一个保护圈。”现在,李娜也是过来人了。她即将年满32岁,比对手大了整整8岁,她理应要有前辈的谦谦风范,不过又一想,满打满算这也不过是她正式“单飞”的第6年而已。
成功来得如此迅速,李娜根本没有做好准备。“拿完法网以后,我整个人是茫然的。没有人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当纳芙拉蒂诺娃告诉我要学会说NO的时候,我也根本理解不了——我为什么要说呀。如果你没有经历过一些事情,你永远也理解不了。”
2011年法网夺冠之后,李娜一度在名利、非议和挫折中陷入了混沌的内心世界。这是一份叫人心灰意冷的成绩单:在当年接下来的其他赛事中,她几乎全都早早出局。隔年除夕夜,她接连错过四个赛点,澳网八强不入。四个月后,法网第四轮连输10局,卫冕梦想早早破灭。转战草地,温网止步第二轮。及至2012年夏天,伦敦奥运会首轮即遭淘汰。
至此,李娜俨然已经抵达漩涡的最中央。年轻人继续支持她,将她视为个体自由的化身,但也难免为她的竞技状态感到担忧;另外一部分人则质疑她,很快,开始有媒体以整版篇幅讨论泛政治话题——“李娜奥运一轮游是不是不爱国”。
1982年,李娜出生在中国内陆城市的一个城市平民家庭,父母都是普通职员。她从小在体工大队的教育系统里长大,绝大部分的成长时间都花在了训练和比赛上。当舆论围绕“李娜”二字展开辩论,她并没有能力分辨自己在复杂局面中的角色。她只是一再慌乱地强调说,我只是个打网球的。但越是这样,她越是发现,某些标签一旦贴上,想要撤下也是徒劳。
这时候,李娜接触竞技体育已经21年了。常年的兢兢业业让她成为一个极富责任感的球员,不会耍小聪明。一俟最初的庆功热潮过去,她总是保证每周训练六天,但只有跟最亲近的朋友她才会承认说,她的动力不是赢得比赛,而是每逢周末的轻松聚餐。至于踏上赛场之后的状况,她根本不想面对。“我只想快点结束比赛。”她说。
《体育画报》主笔胡金一曾经在2011年下半年采访过李娜。她回忆说:“那是她最不好的时候,很没自信,很焦虑。人在没自信的时候,会给自己留后路,说话不会说死,打球也不会打死。说话无可厚非,但打球一旦打不死,无异于将机会拱手让人。”
即便时过境迁,回想起那段时光,李娜的脑海里仍然“完全一片黑暗”。“本来状态就不好,再加上一些大肆渲染的报道,我第一次感到,真的口水可以淹死人。我都不知道如果这样的事情再发生,我有没有勇气走到今天。那半年,只要不训练,我就会很开心,但每天又不得不训练……我崩溃过。”
穿白衬衣的WTA工作人员走过来,拿着一份赛会文件请李娜签字。她的思索被打断了。毕竟是即将加冕的冠军,她必须完成接下来的一切。她往球员包厢里看了一眼,那儿有她熟悉的伙伴:姜山、卡洛斯、ALEX、石玲……只要想到跟他们共同经历的岁月,有那么一小会儿,李娜的眼泪涌了出来,但她立刻背对镜头告诉自己,没必要哭。
李娜吸了一口气,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接下来,她虽然笑容满面,但她生活在一个一般人无法想象的另外一个世界。她宁可看起来僵硬一些,也不愿在陌生人面前哭泣。她在训练自己,好像只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就能控制住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