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百元哥”的骂战 是一场“性别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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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一位小红帽“百元哥”的视频走红网络。缘起很简单，就是这位仁兄大老远和网友约炮，因为对方不肯给车马费而起了争执，网友拍下了警方调停时“百元哥”的言辞，然后挂到了网上，没想到瞬间走红。不少网民惊呼网络“审丑”、“低俗”，以及恶意炒作。实际上，是否炒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的现象为什么会被批为低俗，为什么即便在同性恋圈也被认为是“丢脸”的？

我们不难看出，人们认为“百元哥”的形象、举止、言辞之所以“丑”，主要是因为他不符合主流的社会性别规范——他太不男人了。他不仅长的丑，还很娘。不仅形象娘，举止也很“娘们儿”。对了，还约炮，约了炮还要钱！——他不仅颠覆了人们对“男性形象”的期待，也颠覆了长久以来媒体（包括我们同性恋社区）精心消费建构起来的一种精英帅气的男同性恋形象。在这一点上，“百元哥”太难以让人接受了，不仅难以让普通大众接受，连一些同性恋者都难以接受——你太丢脸了！同性恋的形象都让你糟蹋了！

在笔者看来，人们的审美观念是有历史文化的变迁的，没有一成不变的美，也没有一成不变的丑。最近这几年来，人们开始意识到“中性”的美，于是，集纤细柔和、建议冷峻为一体的男人或女人的中性化形象，越来越有市场，甚至一度人们认为，“伪娘”开始走红。不过，“审美”的背后恰恰还不是流行和娱乐那么简单，“审美”本身是一种政治。当我们评论某个形象美丑与否的时候，还赋予了其一定的社会价值，贴上了社会分层的标签。

美的，就有更多的权利展示在人们面前。不够美的，对不起，你藏起来吧。就好像有句话说“你长得丑也就罢了，你长得丑还要出来吓人就不对了”——“丑”的，可能连上街的权利都可能没有——所以，千万不要说审美仅仅是丑和美的天然本质的差异，它背后是有着一整套社会文化的政治性分配的。

而性别，同样也是政治。当性别遭遇审美——我们发现，凡是符合这个社会主流文化对性别形象的期待的，就是美的。就比如我们古代流行过的胖美人，就可以选到宫里当妃子，再比如，当我们认为女人以瘦为美的时候，胖一点的女人就会有巨大的心理压力。性别形象的美与不美，主要和社会的性别角色期待有关，这样一来，那些不符合社会性别角色期待的人，不仅不会被认为美，还会得到各种压制。更为甚者，如果你不符合这个社会的性别角色期待，还不老老实实地安于现状，要一个劲儿冒出来“吓人”，要挑战这套“审美”机制，就会遭到更大的打压……美与不美，是不是符合社会性别规范，绝不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事情，它的背后，有着一个个鲜活主体受到的压迫和压抑，乃至生命的代价。

“百元哥”固然不符合这样的期待，所以他被消费、被谩骂也就一点也不奇怪。但是，值得我们反思的是，长期遭到主流性别文化贬斥的同性恋人群，也对他难以接受。

在我们的同性恋运动中，有两种不同的流派，一种流派认为，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让主流社会接纳我们，所以，要向主流社会展示“健康”的同性恋形象，比如，忠贞一对一的爱恋——你看，我们和异性恋一样吧？比如，健美的男同性恋、帅美或柔和的女同性恋身体——你看，我们和异性恋一样吧？比如，我们是真爱——你们是我们也是！我们也向往婚姻——你看，我们也是遵守社会性规范的好人！另一派观点认为，同性恋运动的关键是要颠覆原有的那套依照性和性别政治——不要按你们的游戏规则玩！同性恋社区中那些与异性恋专制所格格不入的文化恰是我们的财富，长期以来，很多同性恋主体正是在那些被反复伤害的、鞭挞的、冷嘲热讽的“丑”上得力翻转，而我们要张扬的恰恰是异性恋专制所不让我们张扬的那些“丑”，这些被贴上了“丑”的标签的“异类”文化，正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你们不承认也好，不让它出现也好，它必须要现身。这两种声音，在很多国家的同性恋运动中，都遭遇过交锋，在中国也同样存在。而这次的“百元哥”事件所呈现的那些讨论，也可以让我们对此有两个思考：

一是让同性恋运动警觉：这个社会真的对同性恋越来越友好了吗？李银河教授曾经做个一个调查，当人们被问及“你是否接受同性恋”的时候，绝大多数的中国人都表示能接受——这一点和西方保守宗教文化下的对同性恋的极端排斥很不一样。但是，当被问及“你能接受你的同事是同性恋吗？”的时候，表示能接受的人就减少了很多，而当被问及“你能接受你的孩子是同性恋吗？”的时候，大部分人都表示不能接受了——当媒体塑造出一个个帅气漂亮有钱的精英同性恋的时候，人们对同性恋者的想象是不是就变成了库克、张国荣、何韵诗？同性恋的世界，就是那样美好而不存在罪恶的？那么一贫如洗的同性恋呢？长得又老又丑的同性恋呢？乱交的呢？同性恋性工作者呢？得了艾滋的呢？还有，同性恋之间也有各种龟毛，各种尔虞我诈，各种强迫、不负责任的暴力的关系……我们很少追问，在那些政治正确的口号下面，掩盖了多少现实的残酷，掩盖了多少虚伪的道德高标。

第二个好处是，让性别平等运动警觉：“百元哥”的负面评价再次说明，对一个男人的评价，“娘”比“丑”更丑。即使在男同性恋群体，能被喜欢的还是长得像男人的男人。而在女人身上，长得帅气一点、男性化一点，却不会给人们带来太多的违和感——这背后是什么？恰恰是性别气质本身的阶序，在社会的主流文化中，男性气质依然比女性气质要优越一些。

联合国《消除对妇女一切形式歧视公约》中对“性别暴力”做了定义，简单说，性别暴力就是一种基于“性别”（gender）的暴力——基于社会性别而不是生理性别。过去，我们简单的把针对妇女的暴力等同于“性别暴力”，那么现在，我们认为，“性别暴力”是基于性别的、性倾向的、性别表达和性别角色认同的暴力。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们对“百元哥”的网络讨伐，就是一场“性别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