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澜：女性发展是社会的明智之选

    今天上午我们已经倾听了来自不同国家和地区，包括联合国的一些女性代表的发言，我们的共同的主题是女性改变世界的一个力量，我也非常高兴有这个机会在这儿跟大家分享一些我的想法和一些观察。一提到女性的论坛，有些人就会说就是一堆女人在一起谈女人的事，是不是这样的？但是我觉得不应该是。

    在20年妇女运动的倡导者，也是第四届世界妇女大会的秘书长蒙盖拉女士，她曾经说过北京行动纲领不仅仅是为女人的，更是为世界的，是为每一个人的，因为在这个过程当中没有一个人是旁观者。我们今天可以说天下女人国际论坛，这不仅是谈女人的事，而是谈天下的事，是天下的男人和女人都应该来关注和在乎的事，恰巧的是20年前那个时候我26岁，我在北京，那一年也是非常地凑巧，我正好被邀请来支持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世界妇女大会的开幕式，你们想不想看那个时候的录像。

    这个是1995年的时候在北京举行的第四届世界妇女大会，当时有三万多全世界各地的妇女代表来到北京，当时我跟赵忠祥先生主持了一个有关女性平等的、男女平等话题的一个全国性的辩论和一个节目，这个等会儿也会给大家看一下。那是我20年前，我那时候穿得那么花哨，那个时候其实对于很多我们中国的女性来说，世界妇女大会是一个非常新鲜的概念，我们今天在座的很多嘉宾，像郭建梅等等都参加了世界妇女大会，我想我的理解对于男女平等的理解是这样的，男性和女性的权力都是不可分割的相互依存的部分。女性的敌人绝不是男性，而是歧视女性的观念和制度，性别平等不是指女人和男人都要做完全一样的事情，就像Phumzile Mlambo-Ngcuka刚才所说的那样，但是我们是平等的，尊重性别的差异，尊重每个人平等的发展权是我们心目当中的性别平等，大家同意同意吗？

    20年前从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到成为基本的国策，在世妇会以后，我了解到我们国家统计局在统计职业的时候开始有了性别的区分，在几十个中国的大学里都设立了专业的女性研究机构，他们其中的一些代表就在我们的论坛当中。女性的教育得到持续的改善，我们看到在中国的大学生当中，51%都是女性，在我们的劳动力市场上，46%都是女性，在我们的创业家和企业家当中，近30%都是女性，今天我们在座的就有很多女性的企业家，请举手。谢谢，你们都是这个活跃的市场的一个部分。

    所以在各行各业我们都可以看到女性活跃的自信的独立的身影，根据一个全国性的调查报告呢，中国女性在自我评价和主体意识方面也有很大的改变，有超过86%的中国女性表示对中国的能力是有信心的，近九成的女性也比较强的独立意识，相信生活主要要靠自己，在性别能力的认知方面，大多数女性都认为女性的能力并不比男人差，个人权力意识的普遍的提升，使得女性更敢于发出自己的声音，争取自己应得的权利和机会，她们主动地追求个体的发展，个人价值的实现和幸福的生活，也分享经济成长和社会发展的红利。

    女性的发展就是人类的发展，这方面女性的主体意识和个人的能力固然重要，我相信一个支持性的环境也是同样重要的，在这样的背景下，我特别想提出的是女性的发展是人类的发展，它所释放出的情感、智慧、生产力、创造力是不可估量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性别平等不仅仅是道义之选、公正之选，也是这个社会的明智之选。

    我想从三个方面来论证，性别平等是国家的明智之选，也是企业的明智之选，也是家庭的明智之选。

    首先，性别平等是国家的明智之选，它是一个社会文明程度的体现，是多元文化和价值观念重要的组成部分，很难想象一个歧视女性的国家能够得到国际社会的尊重，同时女性的平等发展的权利也在促进社会公平正义进步的同时增强了这个社会当中的每一个公民，包括女性和男性的一种归属感、自豪感和安全感，奥巴马总统说过一句话，女性若不能获得公平的工作机会，将影响整个家庭和国家的发展，因为女性作为劳动者，随着她们教育程度和职业能力的提高，她们也在提高着整个社会的劳动生产率，性别平等在全球的经验都得到证实是最有效的一种脱贫方式。而在高科技和互联网的时代，职业对于劳动者的体能要得要求其实是在降低的，传统的职业分工正在被打破，在中国进行的经济转型和调整的过程当中，服务业的比例显著地增强，消费力的拉动明显地增强，女性在职场上也具有更加充沛的竞争力。

    同时女性不仅仅是劳动者，她们也是创业者，是投资者，是消费的决策者，中国女性的消费力已经成为左右商业成功的重要的因素，形成了所谓的她经济。大家在屏幕上可以看到的这一组数字是在双11，571亿是当时的一天所形成的网络的交易量，而女性的消费力在这个当中是非常显著的。曾经有保险公司打造了一个女神节，就是向女性推荐保险产品，在9天内成交一千亿元人民币。所以中国的大妈们可以推高国际的黄金价格，马云和希望成为第二个马云的中国的商人们应该看到女性的消费力是至关重要的，希望他们听到我们今天这句话。

    同时我们可以看到女性在推动我们自然生态的保护和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当中正在起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女性更多地参与社会公共事务，参与社会治理，因为我们关注食品健康，我们关注环境、我们关注教育、我们关注医疗，我们关注这个社会的公平正义，出于一个非常直接的关切，就是我们要考虑我们的孩子将要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当中，在美国70%的非盈利机构的从业者都是女性，在中国这个数字已经达到了56%。在中国女性作为慈善机构的发起人和最高负责人的比例是37%，高于一般商业机构的女性CEO的比例。

    然而经济的发展是不是一定会带来社会观念的同步的发展呢？这个答案并不是一定，我们发现一些关于性别分工的旧的观念和社会评价的标准正在阻碍着女性的更加充分的发展，而且已经落后于时代的要求，比如说在中国27、28岁、30岁左右的高收入、高教育的女性，如果她们还没有出嫁，她们就被称为剩女，剩女翻译给外国的朋友，就是被剩下的女人，似乎意味着她们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们的价值在贬低。然而实际的情况当然不是这样，与此同时当我们在说起一个男性非常地成功、有高收入、高教育背景，还没有结婚，我们叫他什么？钻石王老五。我们会叫男人是钻石王老五，而女性如果在一定的年龄还没有出嫁就变成了剩女，这不是一种旧的观念？还有在中国有事业心的女人被成为女强人，现在也叫女汉子。还有一种社会的说法把女博士成为是男性女性之外的第三种性别，我觉得这样的观念实在是太落后了，但是我们看到这样的观念依然是有很大的市场，我给大家在图像上看到的这两个角落的这两张照片，外国的朋友可能在想这是什么照片呢？这个是实际上那些家里有着还没有出嫁女儿的焦急的父母亲在做相亲大会。父母亲他们变得非常地焦虑，他们拿着介绍自己的女儿，你看27岁、本科，身高一米七零，他们在推销自己的女儿，可怜天下父母心哪。

    我们经常能听到对女性这样的称呼，不分场合的女性的职务，或者专业的职位前面加上美女，我知道罗卿瑗女士就被称为是美女一员，是的，人们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想表示一种赞美，甚至一种恭维。实际上在正式的场合的时候也有一种轻慢，在另外的一些场合它甚至还意味着在暗示着你的姿色、你的相貌在晋职的过程当中起着一定的作用。女性的成功人士特别容易受到私生活的谣言和诽谤，而当这种时候发生了，媒体往往是没有在核实的情况下为了吸引人眼球，就会不负责任地转载这样的谣言和标题，对我们女性的职业人士造成再次的伤害，这样的情况也是屡见不鲜的。

    同时，我们也发现在商品经济发展的同时，女性也有被商品化的倾向和回潮，我记得在90年的时候，那一年我大学毕业，我到中央电视台面试做一个主持人，当时制片人说我们已经选定了男主持人，我们现在就需要一个甜美清纯的女大学生作为一个陪衬的角色，轮到我发言的时候我说为什么女性不能有自己的观点呢？只要天真美丽就可以呢？我以为我得罪了制片人，没想到他们还挺大度的，他们觉得这个女孩子好像有点思想，这也是我进入媒体做主持人的非常关键的时刻，我非常感谢他们。今天你再看一看中国的电视，在很多的娱乐节目当中，女性还是被作为花瓶，作为清纯的美丽的形象放在男性主持人身边，甚至有制片人跟我说女主持人在节目中就是笑，浅笑、大笑、崇拜地笑，甚至有时候要暧昧地笑，作为一个做了20多年媒体的电视主持人，我感到非常地无奈，也甚至感到有这种气愤。

    第二个我想说的是女性的平等发展是职业和机构的明智之选，聪明的企业应该建立起一个多元包容的文化，是对企业发展最有利的保障之一，给女性平等的晋升机会，增强这个企业的性别智商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女性是重要的人力资源，吸引培养和留住人才关系到一个企业和机构的竞争力。有学者曾经研究过215个财富五百强的企业，就发现在19年的跨度当中，那些管理层有更多女性的公司比行业的平均赢利标准要高出20%到70%，花旗银行研究了全球2360个公司以后，发现在高层管理的职位上有更多女性的公司表现出更高的资本回报率和股价，更少的人才流失。同时在创新驱动的今天什么带来创新？创新是由多元的思考的角度和人才和思想的碰撞所带来的，一个开放多元的企业文化能够让企业创新更具活力，使其在产品的开发、客户的服务、公关和营销方面更具优势。

    同时，我想说性别的平等发展对于企业和机构的内部治理和合理的决策也是至关重要的，澳大利亚的证监会要求上市公司的董事会要保证女性成员的比例，使董事会中女性的比例从8%已经增长到16%。他们发现有女性参与管理和决策的董事会在企业的道德规范、消费者权益的保护、内部的沟通和企业的社会责任方面都会做得更加地优秀。同时，也对防范风险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我曾经采访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总裁拉加德女士，她说我相信在一个男女比例更加协调的多元化的环境当中，决策会更加地理想，她是从金融界来说的，其实我们可以想到2008年全球的金融风暴，从华尔街开始，而华尔街就是一个以男性为主导，男性思维的这样的一个决策的机制，如果有更多的女性从事到金融和管理当中，我相信我们这个世界会少几次这样的风暴。但是即使是像拉加德如此优秀的女性她还是要面对一些传统观念对她的轻视。比如说我就听到她的一些法国的同胞就会说为什么拉加德能够成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总裁呢？那是因为她英语比较好嘛。

    在中国虽然人力资源结构当中的基层女性占到了劳动力的一半，但是我们必须指出的是在中国企业和机构当中，高层管理层和董事会中女性的比例是远远不够的，其实在中国女研究生的比例比男生高的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再就业市场中女性的大学毕业生会受到更多的歧视，会缺少机会。同时我们也发现在相同的公司职位上，女性的平均工资要比男性低20%到30%，我们看到有这样一组数字，在政府机关和国有企业当中，高层管理层男性占到73%，在私营企业的高层管理当中，这个数字稍微好一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60%，60%的私有的企业当中，女性在管理层也是不足30%的。而在我们人大政协女写的代表是在1%到23%左右，刚才牟虹女士介绍的，这个比例都是不尽如人意的。

    最后我想说的女性的平等发展是家庭的明智之选，两个平等、独立、真心相爱的人更有机会建立稳定和和谐的家庭关系。他们能够成为相互尊重、相互支持的伴侣和伙伴。同时，我们发现受过良好教育同时有经济收入的女性也能够让全家的收入水平和健康水平得以提高，这个数字是瑞典的社会研究院通过对150万对已婚人士的数据进行分析的，他们发现妻子受教育的程度比男性自身受教育的程度对寿命的影响更大。如果男性受过大学以上的教育，他的寿命可能要比没有受过大学教育的男性多10%，但是如果他的妻子是受过大学教育的，就比他的妻子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这个男性的寿命会高出25%。所以男性为了自己活得更久，要鼓励女性接受教育。

    同时，我们也说推动摇篮的手是推动世界的，女性的健康和教育程度直接关系到下一代的身体的、心智的发育和成长，同时对于孩子的道德观、价值观，对于他们的情商，情绪管理模式都有着非常深刻的影响，一些科研机构发现母亲的情绪管理模式甚至会影响到第三代，通过基因的方式来进行传递。同时作为母亲我们也在教育着下一代的女性，我们怎么样培养我们的女儿们？我们是影响跟她说你就应该漂漂亮亮讨人喜欢，将来有一天遇上一个白马王子呢？还是我们鼓励她们勇于冒险，能够独立富有创造力，其实孩子已经做出选择了，我们只要加以呵护就可以了，我记得我女儿小时候给她讲的经典的童话故事，她说白雪公主就是这么一直睡着呀，她就一定要等到那个王子来她才能醒过来吗？我说是啊，她非要等那个王子来才能醒过来，那要王子有一天不来怎么办呢？我说这的确是一个问题，我又反问她，如果你是白雪公主你能怎么办呢？她说很简单哪，我就不会吃陌生人的苹果啊。所以我想我们的孩子们其实是有他们的选择的，他们的独立思考的能力如果我们不去横加干涉和阻碍，是能够健康地成长的，那样我们就在培育着新的一代的更具有平等意识的女性。

    对比孩子的独立思考在我们成年人的世界就显得非常地陈旧，所谓的男主外女主内被认为是天经地义的分工，我们发现女性仍然是家务、孩子教育、老人抚养的主要的承担者，她们平均每天要比男性多承担一个半小时以上的家务，加上有一些公共服务的不足，这使得很多职业女性在职场和家庭当中疲于奔命，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在我们的社会评价体系当中，似乎认为平衡事业和家庭是女人单方面的责任，我想问问现场各位各方面取得成就的女性，如果你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是不是他们必要问你一个问题，请问你是如何平衡事业和家庭的是吗？是！这是一个很合理的问题，不合理之处在于男性成功人士从来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所以为了进行一点小小的报复，在我主持的节目当中，我每次都要问男性的成功者，请问你是如何平衡事业和家庭的？

    你猜怎么样？他们都感到非常吃惊，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被问过这个问题，这难道是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吗？难道他们不是儿子、不是丈夫、不是父亲吗？所以在这样的一种评价体系当中，职业女性实在是太辛苦了，她们本破于职场和家庭之间，她们先要证明自己能够成为贤妻良母，才能够去追求事业的成功，不仅如此，她还需要打扮入时，还需要勤勤恳恳把家弄得很好，今天的女人要想获得各个方面的认可，你必须是女仆加上女妖，你必须要勤恳地工作像个女仆一样，同时还要把自己打扮得非常地漂亮，让丈夫非常地受到吸引。我觉得这对于女性来说是不公平的，也就是说去成就事业和家庭的平衡不是女性单方面的责任。

    女性仅仅靠自己是不可能完成平衡事业和家庭的，我们需要这个社会的支持，我们需要男性的支持，我们需要一个真正的平等的合作伙伴的关系。但是男性难道就自由吗？其实对于社会分工的家庭分工的刻板印象，同时制约着男性选择的权利，大家都听说过在中国有一个词叫丈母娘房价。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房价呢？就是丈母娘当她有一个女儿要出嫁的时候，她首先要求这个男孩子一定要买得起房子。这个对于二十多岁辛苦打工的男性，要想在北京上海这样的地方，我们的房价跟曼哈顿已经差不多了，买得起房子这实在是天大的压力，为什么挣钱养家的压力都只放在男性的身上呢？这对于他们来说难道是公平的吗？

    这些年中国有一个很受欢迎的真人秀叫《爸爸去哪儿》，是讲爸爸带着孩子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从而看出他们之间的合作和教育，实际上这个节目的名字更像是说《爸爸，你去哪儿了？》这是传统的家庭当中爸爸是缺失的，并没有陪伴孩子，我们认为这是孩子成长的缺失，其实对于父亲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这样的天伦之乐，这样的幸福他们也是在匆匆的差旅和晚宴的应酬当中消耗掉了，损失掉了。所以我们呼吁让男性也有更多的选择的权利，突破刻板的印象，让男性和女性都得到自由的解放，只有男女共同承担家庭和社会的责任，成为真正的伴侣，我们才能够实现一个性别平等和和谐的世界。

    总之，我相信女性的平等发展关乎于人的自由全面的发展，当一个社会给予男性和女性平等选择权利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有更大的创造力，家庭才会更幸福，社会才会更和谐，国家才会更有竞争力，这的确不仅仅是女人的事，而是天下的事。

    最后我想说的是天下女人国际论坛非常荣幸能够得到大家的参与和支持，我们治理于提倡女性的平等发展，帮助女性提升她们的领导力和幸福力，并且建立起中国女性和各国女性的一个交流的平台，我们努力共同建设一个更可持续发展的全球的未来。这是我们的使命，女性的力量是创造的力量、是合作的力量，在我们改变着自身的同时，我们也在改变着自己的社区、改变着自己的国家，改变着这个世界，适应改变的最好的方法就是参与改变、推动改变，甚至成为改变本身。

    所以今天当我们的论坛持续在进行的时候，我也希望大家可以通过你的社交媒体把这样一个信息带给你周围的亲朋好友们，那就是女性的发展是社会的明智之选，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