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坚守我的法律信仰

谢谢主持人，也谢谢大家，其实在徐总编的后边，再来讲法律和信仰我觉得我是多么地悲惨哪。但是既然大家也要吃徐总编的饕餮大餐，李法官也就上点清粥小菜。

    言归正传，我特别感谢杨澜女士对我的邀请，来到天下女人的国际论坛，我想作为一个法官我是第一次在法律之外跟大家分享我三十多年法官经历的一些随想。怎么说呢？法官是什么？刚才我们的著名主持人田薇给了大家一堆的历史和概念，我想法官其实就是法律的代言人，更是公平正义的践行者。女法官是什么呢？女法官就是这个群体里边那个集智慧、温柔、稳重、不偏不倚、履行法治精神的亮丽的风景。我和全国中国四万六千多名女法官一样，日常的生活就是履行法律给我们的职责，用智慧化干戈，用法律维护正义，不断成长、不断奉献。

    如果大家关注了最高法院的微博，在前天的时候，大家会看到一个很短的微博，叫微博走基层，说的是黑龙江省鸡东县法院一个女法官，叫李志贤，她的一句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说什么呢？她对这个来打官司的当事人说，说请你们放心，说法官我会对你们的案子终身负责到底，注意到，这是终身负责到底，任何一个法官都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和名誉开玩笑，与其诅咒黑暗，不如点亮蜡烛，依法治国虽是大政，但是从我做起却也是匹夫有责。

    回想我1984年初到法院开始我的法官生涯，三十多年的青春年华就这样在法院度过，我是何等地幸运，经历了共和国改革开放以来法治建设的发展和进步，而我是一个以法官的身份参与其中，与之共同成长，我想这样的时代真的是非常珍贵，那时刚刚20岁出头的我从法律院校毕业分到了一个高级法院，在刑事审判厅担任书记员，非常年轻。赶上了当时叫大概帽双肩章的年代，那时候还是很帅气的，走在路上还是很有回头率的，徐总说她那会儿可漂亮了，我觉得我那会儿应该也还可以吧。

    当然，除了帅气之外更多的是劳累和奔波，我跟着法官穿梭在各地的看守所，提审被告人，在每一个乡村复查主要证据，询问证人、被害人等等，那段时间累并快乐着，当时的条件没有现在好，下乡办案也没有什么交通工具，我们每天扛着一摞摞的卷宗需要赶长途汽车、赶火车，因为卷宗对一个案子来说至关重要，火车上眼睛一直盯着你带的卷宗，有的时候洗手间都不敢去上。那个时候到了案件的所在地，有的时候我们要借用当地法院自自行车骑行几十里路，带着水浒买几个烧饼，尤其挖花生的农民朋友说你给我几颗花生吃吧，刚刨出来的花生是如此地香甜，那个味道一直到今天还能想得起来。我记得在三伏天的时候，有一天是审奸淫妇女的被告人，七八个小女孩，天气特别热，走到村口的时候我有点像吐，为了不让自己晕倒，我跳到村口的池塘游了一会儿泳，泪水、汗水一并下来。

    还记得一个一个寒冷的冬日，坐在贫瘠的村庄里面问一个重要的证人，这个手冻得实在是写不了字了，当时的村民给我们点起了玉米秸秆在旁边取暖，等到你问完证人的时候，浑身落满了雪花般的秸秆灰。还有一次在一个山沟里，这张照片是差不多当时在山沟里要走很远去核实一个证据，没有路也没有车，我和法官、法警徒步三十多里路，脚都炮起了水泡，又渴又饿，问完笔录村干部带着我们走到村庄里据说是最富裕的一家人家吃饭，其实说到富裕是因为他家门口有一棵树，春天的时候树叶子可以扒下来腌咸菜，我们走到那儿老乡给煮好了面条，我们要付客饭钱，这个面条我拿起来底下一定有鸡蛋吧？后来没有，我问老乡拿什么拌面条啊？老乡说那儿有半碗盐水，你可以蘸着吃，那我天跟老法官也讲了，他说经常是蘸盐水来吃，我当时心里确实不是滋味，一回头看见七八个小孩在门口眼巴巴地盯着我碗中的那碗白面条，平常他们吃不上的。我赶紧就把这个面条分给了孩子们，我去灶台旁边拿了一个红薯面的小饼子、小窝头也好，吃了。这些经历我为什么要讲呢？因为我的我和在座的可能大部分人，我们都是城市里长大的人，如果不是这种办理案件，我真的不了解中国真正的农村，也不了解真正的农民，而正是这些一点一滴小的经历使我觉得我这辈子一定要主持正义，不说为民做主吧，最起码在我手里的案子一定要公正。为了那些被侵害的孩子们，为了那些战战兢兢到法院打官司的老百姓，一定要让他们体验到法律的公正。我就想一定要让他们沐浴在法治的阳光下微笑。

    曾经我的一位领导说过一段话，说法官办案是要有良心的，当时在网上，在微信中也都受到了诸多的议论，当然了，我觉得成为一个法官，你的知识、你的智慧和你的逻辑思维都是具备的。但是一个案子有的时候能不能公正真的需要法官用你的悲悯和良心去办案。

    用现在很流行的微信里边的一句话说，你若盛开蝴蝶自来，你若精彩天自安排，很多时候你只管耕耘便好，当时因为我下练三伏，冬练三九的工作态度法院给了我很多荣誉，86年在全省和全院的业务精彩中我都得了一等奖。所以86年在我刚刚够法律规定的法官任职年龄，刚刚到那一年就被任命为了助理审判员，成为了一个可以独立办案的最年轻的女法官，因为我当时审理的很多案件都是死刑案件，所以同事们也开玩笑叫我红颜杀手。我依然穿行在各地的看守所，面对的是没完没了的杀人、抢劫、强奸、拐卖妇女儿童等形形色色的案件，只不过从做记录的，变为了审理案件的，我永远记得当时的老庭长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小李呀，人头落地是接不上来的，你一定要慎重再慎重，因为你现在这是最后一道关口，这儿有一个小背景，80年代、90年代，一直到2007年1月1号钱，最高法院授权各个法院有权核准部分死刑案件。所以当时在高院办案件是二审和死刑复核程序一并就办了的，也就是最后的一个决定。

    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有这么一个案子，当时最高法院开始了对河南一个案件，是一个强奸抢劫案件的复查，我当时担任联合调查组的记录工作，随着调查的一步一步深入，当初立案的证据被一个一个排除，触目惊心，最后在1987年的时候两高做出了批复，原来以强奸抢劫罪判他死刑实属冤杀，这件事是发生在我身边同事办理的一个案件。我当时就深刻地体会到，作为一名刑事法官，什么叫你手中的权力是生杀予夺，决定一个人的生命，从那儿以后我办理每一个案件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谨小慎微，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有时候半夜做梦都是在梦这个案件的证据能不能形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条，有的时候突然突然夜里坐起来把这个案件从头到尾梳理一遍，甚至把自己扮演为控辩双方把这个案件再推演一遍，终于觉得这个案件没有任何瑕疵的时候，自己才踏实，所以这我觉得也是要把案件办成铁案的早期的一种表现吧。

    在我三十多年的法官生涯中，我的题目为什么叫坚守我的法律信仰呢？也有过多种多样的选择，好在我坚持下来了，我是89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法律系高级法官培训班，90年到中国政法大学攻读硕士学位，93年研究生毕业考入了最高法院，在那个时候研究生是比较少的，也比较吃香，所以很少找工作，我也被其他的部委机关、大型国企和一些律师楼都录用了。凭想象就能知道当时的国企和律所收入比法院要高不少，当时我没有太多的犹豫，因为浓浓的法官情结让我选择到最高法院，从事司法解释的起草工作。那是一段忙碌，也是比较清贫的日子，没有住房，几十块钱的工资，但是过了些年工资才慢慢多了起来，但看到自己和同事起草的司法解释呢，甚至提出的立法建议，对指导审判实践和完善立法起了重要作用的时候，我是非常满足，也是非常幸福的。

    在这个期间大家看到这张照片，有这么几件事情是我自己觉得我感受到了作为一个法官的尊荣感，这张照片是1998年我也是第一次出国，当时和其他部委的最共十个年轻人被挑选作为一个司法代表团去访问美国，目的是了解美国的司法制度，当时第一站是到夏威夷，一到夏威夷就受到了特别隆重的一个欢迎，州长就把我们在夏威夷的那一周定为中国周。随后根据项目的安排，我是自己飞到芝加哥，要花两周的时间在那儿考察，我刚刚到的哪一天，芝加哥市议会当天通过了一项决议，把我到达的哪一天定为李晓日，市长和夫人亲自举行仪式把证书颁给了我，还上了报纸，我当时的英文没有那么好，我只是说了一点感谢的话，其他的没有多说。我就想这样的礼遇是为什么呢？因为我是来自中国的最高法院的女法官，他们表达的是对中国法律和法律人的尊重。

    第二是我在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学习期间，教授和其他的学者，包括纽约大学，他们都给了我很多机会登上讲台去介绍中国的司法制度和司法改革，还应邀上过一次美国的电视台，介绍中国的刑事审判制度改革，让更多的人了解我们国家法治进步的情况。可能这就到了我面临的第二个选择，也就是2002年的时候我从哥大法学院毕业，当时这个选择是我确实纠结了一段时间，因为经过四轮面试，美国通用电气公司，GE给了我一个特别好的薪水，十几年前也没有人觉得百万年薪不算什么，其实我也是动心了，这个选择确实是比较难，我总想着咱们杨澜主席知道，在哥大上学学费是不菲的，我说怎么着把哥大的学费挣回来再说吧，这个时候遇到了我选择的一个困难，我先生当时跟我说，你不能光想着钱，你要想想最高法院多年来对你的培养，以及报效祖国的事情，这个真不是大话，这是当时的事实。经过一番周折，在当时的首席大法官肖扬院长的支持下，我重新回到了最高法院继续了我的法官生涯，在此我要感谢肖扬老院长，是他让我继续实现我的法治梦想。

    2002年12月的时候，我起草的一个司法解释颁布以后在社会上掀起了不少的反响，吴仪副总裁称之为为中国的知识产权司法保护起了重要的作用，我两次参与了刑事诉讼法的修改，以及最高法院适用刑事诉讼法，还有二审死刑案件开庭，保护草原、非法行医等等，这些司法解释均为完善中国的刑事司法制度和保障人权做除了应有的贡献，当然这也是我们集体智慧的结晶。

    我们的首席大法官周强院长说过，作为一个法律人，在座的又有女律师，能够在法院工作是应当引一为自豪的，在这个平台上，我有幸数次作为代表团的代表之一，为了国家利益谈公约、谈人权，或者女法官年度会议上向全世界的女法官介绍中国的法治进度和中国女法官的风采等等，我确实为自己是最高法院的法官感到自豪，这儿有几张图片。2001年的时候还跟随中国女法官代表团到美国联邦最高法院拜访了金斯博格大法官，她以前也是各大法学院的教授，也是美国历史上第二位女大法官，非常睿智。后边一张是访问巴西最高法院，中间穿红裙子的是巴西最高法院的女大法官，因为我本身也是作为中美商贸联委会最高法院联络员，担任了很多年，数次参加了中美商贸联委会有关会议，因为一年在中国、一年在美国，这应该是在钓鱼台国宾馆参加当年的中美法律专家会议，这边大家看到有骆家辉大使，那边有现在的伯恩敬教授，还有美国国务院的专家。这是去年在联合国参加中国旅行公约的旅行审议工作，这些工作都是在我日常工作中。

    当然，就像刚才徐总谈到的，今天我们讲的是女性领导力的话题，所以我们伟大的杨澜主席也曾经问过我，说你觉得在女性法官的成长过程中有没有玻璃天花板的事情？我就这个问题其实几年前我也问过现任的我们最高法院的女大法官，也就是我们的副院长，我问她这个问题，后来她当时很快就回答我了，思考了不到一分钟，她说我真的没有感到什么不平等，因为我的成长过程每一步我都感觉我和男性法官是一样的，其实在工作中男法官、女法官没有显出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只是我觉得女法官心更细一些。现在我们全国有20多万法官，其中有46000多名女法官，差不多是四分之一还要多一些，我们最高法院现在有三位副院长是女性大法官，这也是我们历史上女性大法官最多的一个时期。以前只有一个，中间还有过没有女大法官的时候，在全国还有三位省高级法院的院长是女大法官，此外，还有1700多名女法官在各级法院的正院长和副院长领导岗位上担任领导职务，我想这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女法官的领导群体，也是审判事业的重要力量，我想女性法官的影响力也是与日俱增吧。

    当然，还有一些刚才我在徐总的PPT里边也看到了我们的优秀法官宋鱼水，大家都耳熟能详了。还有更多的先后帮助过一千多名少年犯走向新生的法官妈妈詹红丽等等，还有办着大案默默无闻的同事们，还有让公平正义之花绽放的民商事法官们，他们的人生是平常的，但是因为他们是共和国的女法官，因此他们的人生也是多彩的，也是华美的，这就是我们女法官的影响力。我想我们共同忠实履行着宪法法律的职责，为的是什么？一个目标，努力让人民群众在每一个司法案件中感到公平和正义。法律人对法律的信仰是对公平正义的不断追寻的梦想，让我们坚守在这里，美丽绽放在这里，虽然我在人才济济的最高法院只是一个普通的高级法官，但是从我自己的成长经历来看，为了自己的法律信仰坚守了三十多年，无怨无悔，如果还有一次选择机会的话，我想我仍然会选择当一名法官。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