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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宝兰:男人做的事情,女人也可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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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着或者不妥协对于张宝兰而言,是科研创造力的源泉,是用以击碎困难与高压的战略,更是作为从部队大院走出来的张宝兰用来对抗性别刻板印象的能量。

对于54岁的张宝兰来说,做好眼下的每一件事,是职业生涯中极为重要的事情,它无关性别,无关职业。作为港珠澳大桥中交岛隧项目唯一一名长期坚持在生产一线工作的女性,她带领团队为港珠澳大桥研发的“不开裂”混凝土配方,创造了世界奇迹。她很高兴,她和团队的努力得到了大众的认可,她本人也因此在大桥开通当天作为20名代表之一受到习主席的亲切接见。显然,这并不是她想谈论的重点,因为女性在男性主导的行业中打拼出成绩的背后,是荣誉无法涵盖的孤独、艰难与压力。

采访张宝兰时,她穿着黑色的西装式工装,踩着一双黑色皮鞋,挑了房间里最不拘谨的脚踏凳就坐了。她的身体很放松,但神态仍然和过去新闻采访中曝光的照片一样,散发着严谨和严肃的气息。她讲话语速不快,但是精准有力、直接利落,有时会让你感觉到压力,采访时她会突然反问你对问题的看法,然后面容冷静地观望你的表达。

但是你仍然能够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善意与耐心,比如她会用一切她可以利用的修辞手法来让文科背景的记者明白,混凝土配方是如何防水的、深海沉管如何才能滴水不漏、海底沉管完美对接的难度系数究竟有多高。

打出世界级超级配方

港珠澳大桥项目主要分4个人工岛,一个隧道和一座桥。岛隧项目是指东人工岛到西人工岛之间包含海底隧道的部分。项目上流传着一句话:港珠澳大桥能否建成看岛隧,岛隧的关键在沉管。

港珠澳大桥很美,美在哪里呢?海中无桥,我自横渡。横渡的途径,就是从隧道中穿越。

张宝兰所负责的就是为港珠澳大桥研制“不开裂”混凝土,、原材料质量检测、混凝土生产质量控制及实体检测,。

港珠澳大桥的混凝土沉管需要沉放到40多米深的海底,万一混凝土有裂缝出现,海水渗透的通道变得直接,氯盐非常容易集聚到钢筋表面,使沉管中的钢筋腐蚀的速度更快。铁锈的体积膨胀,产生涨裂的应力会把混凝土进一步撑开,引起暴裂,再次加速氯盐的渗透,从而导致混凝土结构破坏加速。

所谓的“不开裂”配方,就是寻找合适的措施,阻碍海水氯盐渗透的速度,延长混凝土的安全使用寿命。

张宝兰把她的配方比作是110米跨栏比赛中的栏。如果刘翔跑百米跨栏可以达到12秒88,那么把栏撤掉,他的百米冲刺速度就会快更多。张宝兰工作就是加栅栏、设置障碍,让腐蚀物越迟到达终点,混凝土结构的使用年限就会越久。

2011年5月项目正式启动,到2016年12月26日完成最后一节混凝土沉管的浇筑,意味着混凝土沉管浇筑完成。2017年3月26号,最终接头浇筑竣工。

事业与家庭的抉择

1987年,张宝兰毕业后就分配到了中交四航工程研究院,从事海工高性能混凝土材料方面的研究工作。到2011年登上伶仃洋牛头荒岛从事港珠澳大桥项目前做了20多年的研究工作。作为女性能在建筑材料及制品专业坚持20年不放弃的,在她的同班同学中屈指可数。

刚入行时,张宝兰跟着单位里的老工程师从事科研工作,大概十年时间,老大姐退休了,张宝兰便扛起了暴露试验站相关科研的大旗。现在看来,很多职场后辈都羡慕不已,但就当初来讲,很多人是不愿意接手这个岗位的,因为既没钱又很辛苦。

但张宝兰身上有某种极强的使命感,她认为,无论工作环境怎样定义女性角色,自己作为专业的工作者,只要是份内该做的事情,都必须做好。张宝兰从不会主动放弃,用她的话说,只要她答应了,无论多苦,哪怕需要“上刀山下火海”,她也会咬牙坚持。她一定要尝试各种方法去实现,哪怕最后实现不了,她也要证明的确已经山穷水尽,并且找出导致无法实现的原因才会放弃。

也是因为这份使命感,在知道要上牛头岛主持试验室工作的时候,她没有问职位,没有问待遇,就答应下来,但她的内心其实是非常纠结的。

张宝兰清楚地记得,当时和林鸣总一起见面的还有院长、副院长以及一位部门领导,林鸣总拿了一个32开大小的小册子,上面画着港珠澳大桥的地理位置图,在背面是相关的介绍资料,那张图后来张宝兰还特意带回去收藏。当时林鸣总说:我们的试验室要建在牛头岛上。

但是,当时的张宝兰已经46岁,80多岁的老母亲已经和她一起生活了3年,身体欠佳;儿子刚考上高中,面临着人生中最重要的阶段之一,很快就要参加高考。但是工作需要她,领导的认可也让她无可推辞。

那段时间,是她最痛苦、最难抉择的时期。

她也找领导谈过,领导说,反正到时候你把试验室建好,技术问题理清理顺了,以后你就可以不用待在岛上。

当时她想得也比较简单,她以为是在珠海,自己会开车,1小时的路对她来说也算不上困难,如果家里有什么事情,她一溜烟就可以赶回家,解决问题,第二天一早又可以回来继续工作。

最后,她选择了事业:上岛。

而且,这个机会可以让她回到专业上,她还是有点开心的。

不妥协的“女当家”

接手港珠澳项目之后她才发现,现实情况比她想象地复杂地多。

港珠澳大桥岛隧项目的基地是在伶仃洋的牛头荒岛上,初始的时候,那里没有水、没有电、没有手机信号,甚至没有人,厂房、试验室都需要从零开始。

与在试验室研究不同,现实环境下的变化因素太多了,一年四季的气候变化、从早到晚的温度差异、原材料性能的改变、团队来来去去的人员,所有的因素都在改变,在这种条件下,如何能把试验室里的东西在实际混凝土生产过程中中做出来,保持一致,成为最难的地方。

原材料的质量检测把关成为极其重要的工作,也是最“得罪人”的工作。

因为是孤岛,所有的原材料都要从外海用船运送到这里来,原材料必须是符合规范规定才能进入生产环节,不符合要求的,作必须要清退。

生产合格的混凝土就如同煮八宝粥腊味饭,同样的原料交到不同人手里去做,做出来米饭的软硬、干湿程度、配料色香味都是不一样的,。

张宝兰带领团队要做的工作就是,要保证浇筑过程中生产出来的混凝土的软硬程度色香味和试验室里保持一致。。

这就是理论应用于实践的过程。

质量把关是一件非常得罪人的事情。单说原材料,供应商把几十万上百万甚至上千万的材料从海里面远远地运过来,跋山涉水,谁都希望运来的材料是合格的。张宝兰说不合格,他们肯定会不高兴。

张宝兰的方法就是讲证据。如果有检测人员汇报说材料数据不合格,她都会要求加倍复检,并亲自督查,确认依然不合格后立即通知拒绝卸货。

张宝兰说:“我不会随便发不合格的,只要发出去了,一定是非常确定的,所以不合格的必须清退。”

在这几年里,张宝兰团队一共清退了1.6万吨不合格材料。

做这样的决定是需要强大的魄力和心理素质的,在整个牛头岛上,这样的压力只有张宝兰能顶得住。

“岛上只有一个试验室,为预制厂两条生产线服务,既然他们把任务给我,我们为了保证沉管的质量,保证120年使用寿命,我们必须按照标准规范执行。”

请别叫我“铁娘子”

在管理员工方面,张宝兰也同样严格。

当她发现有员工做得不到位时,她会毫不客气地直接批评。

试验室刚刚建成的时候,室内卫生非常差。很多员工都是刚刚毕业的职场新人,他们没有良好的生活和工作习惯,用过的东西经常忘记复位。对于打造混凝土这份工作而言,砂石、水泥、灰到处都是,本来就容易脏,如果没有养成良好的习惯,环境就会非常差。

为此张宝兰要求所有员工“工完场清”用过的东西必须清洗干净、放回原处。

为了确保大家把好习惯落实,在开始的时候张宝兰一天检查三遍,发现问题立刻指出并要求立即改正。半个月之后,一天检查2次,一个月后一天一次,或者不定时随时抽查,慢慢的大家形成了良好习惯。

刚开始的时候,张宝兰对员工们要求非常严格,她认为这是必要的,因为万事开头难,这样执行以后,后续的工作会有效开展,职场新人也会因此培养良好的工作习惯,长期受益。

因为作风强硬,张宝兰也被称为港珠澳大桥的“铁娘子”。

但是她并不喜欢这个称呼,因为“铁娘子”给人一种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感觉。这其实也是大多数人对女领导的误解,似乎女人讲原则、工作作风强硬就一定是个性刁钻、不体恤员工情绪的人。

张宝兰和团队的员工,其实一直感动着彼此。

牛头岛是一个孤岛,每天只有三班船,错过这个时间谁也无法上来或者离开。

在这期间,一个小伙子的奶奶去世了,他接到家里电话时已经下午5点多了,他无法赶上船,悲伤的跟张宝兰求助。

在此之前还有过一个司机,一位40多岁的男人,他老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也赶不回去,坐在海边嚎啕大哭。

“感情很深的亲人离开,内心是很痛苦的,这种痛苦是非常能够理解的,我都体验过。”张宝兰的母亲2017年9月的时候去世了那成为了她心里永远的痛。

所以当听到司机的事情后,她就下定决定,如果我的员工遇到这个事情,我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尽可能减少他们人生中的遗憾。

当小伙子求助到张宝兰以后,她动用各种可以利用的关系去帮他找船。为安全起见,第二天一早蒙蒙亮的时候就把他送了出去,他的亲戚就在岸上等他,等他靠岸,立刻接上他赶回广州,赶上了送奶奶最后一程。

小伙子毕业以后,从2014年开始,就一直跟着张宝兰在牛头岛上做,现在成长为主要技术骨干。

女性不做附属品

科研领域一直是性别歧视的重灾区,女性一直被认为在科研方面后劲不足,当女性有了家庭、孩子以后,便无法保证在科研工作上的时间和精力。一线工地在性别比例上也存在同样的问题,因为条件艰苦,女性被认为是弱者,无论是体力还是耐力,都不如男性。

张宝兰的出现,恰恰给这两个领域都带来冲击。她不但20年如一日坚持科研,而且长达7年坚守在牛头荒岛的工地一线,并且,她还带领团队研制出“不开裂”混凝土配方,创造了世界奇迹。

在岛上的这7年,由于生活单调、环境艰苦,许多人都不能坚持下来。

张宝兰之所以让很多人敬佩,不仅仅是因为她带领团队取得了巨大成就,更在于她在男性主导的领域打破了传统对女性的刻板印象,一直坚持至今。

在牛头岛上,港珠澳大桥整个项目团队大约几千人,女性仅仅几十人。张宝兰的团队总体人数维持在20多人,最高峰时有28人,其中女性仅有4-5名。

张宝兰团队的组成人员来来回回走了很多,女性成员也一直在换,登岛的时候这些女孩子都没有成家,后续恋爱、结婚生子,也都离开了牛头岛。能够从头到尾坚持下来的所有人员就5个人,而张宝兰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坚持了7年的唯一女性。

在这个领域,从学校招生开始,性别比例就不平衡。

张宝兰读大学时,建筑材料及制品专业共有66人,女生只有19人。是工科学校里面当年女性最多的班级了,到现在,还在从事和专业相关工作的女性同学仅剩下约1/3,而从事研究工作的,就只有张宝兰一人了。

2018年,中国交建三大项目建设工程颁奖仪式在北京中交集团总部召开,三沙、蒙内铁路、港珠澳大桥岛隧三大项目共选出40名代表到上台领奖。40名代表中,港珠澳项目有10名代表,张宝兰又是这40名上台领奖代表中唯一的一名女性。

在被动中主动争取

在荣誉的光环下,张宝兰人生变得与众不同,但实际上,她和每一位职场女性一样,经历着家庭和事业之间的抉择,经历着工作中事与愿违的打击,也被一地鸡毛的琐事困扰,但是她比普通人多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在被动中主动争取。

生活不可能样样如愿,凡事都希望按照主动选择推进,太难太难。但是对于张宝兰来说,被动中必须主动求进,凡是交到手上事情,必须按照标准规范仔仔细细做好。踏踏实实做好眼下的每一件事,人生会回馈给你意料之外的奖励。

在做好眼下事情的同时,人也是需要梦想的,万一实现了呢!

港珠澳大桥项目是众人敬仰的,当然漫长的岁月单调而艰苦的工作环境,也是令人生畏的,很少人是主动请缨并坚持到最后的,而且能坚持到最后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人。

当时去项目上参观的同学开玩笑的对张宝兰说:“宝兰,将来你可是要做劳模、做英雄的哦!”张宝兰笑着说:“开什么玩笑,当初李克强总理来项目剪彩,如果竣工的时候他还能来,我能跟他握个手就已经很满足了!”没想到,落成典礼上,习总书记亲自来剪彩,并和张宝兰等施工、设计、运维建设者代表们亲切握手,留下珍贵的合影!能够“亲耳聆听总书记的讲话,倍感幸福和荣耀”张宝兰说。

“我这个人做事凭良心,做完以后人家评价我好,我很高兴!但是没有觉得飘飘然,因为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是我的工作职责。”

采访张宝兰时,她其实才刚刚下飞机,片刻未休息便接受了记者的采访。近两小时的时间里,她一直坐在脚踏凳上,和记者相互交流,认真讲述并仔细回忆。直到采访将近结束时,记者问到平时的兴趣爱好,她告诉记者,现在她只能游泳,因为颈椎在高中时摔伤过,在港珠澳大桥项目上摔到过腰,不方便久坐,也不敢从事其他的运动项目。

谈及对年轻人的祝福,张宝兰说道:“年轻人应该要有梦想,梦想必须从脚踏实地开始,做好当下每一件事情,在工作当中,不要把自己定义为从属或者是比男性差的角色,无论任何事情,你只要努力认真的去工作,最终一定能有所收获。”

采访/撰文:狄玮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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